斜阳深处，是暮晚的喟叹。即将来临的母亲节，我所写下的文字进不了天堂，只有提前写几句话，看看母亲是否可以抽时间瞄一瞄。虽然我们是无神论者，并不相信上有天堂，但人间处处似苏杭。不知道天上是否有如苏杭那般安好，我因没有兑现在母亲有生之年再次去看看舅舅家的承诺，于心不安。

    ——谨以此文自责

    风雨过后的斜阳，是最美的自然色放。每一次看到那炫美的夕阳斜斜地照在窗台，就忍不住要在斜阳里沉思。斜阳带着壮美，可以让你产生感慨与念想，总以为斜阳里一定有很多故事。

    很多年前，我第一次去大舅舅家，那地方以前是个小镇，现在却成为了一个地处城市边缘的老城区，受到了城市规划者的保护，继续维持着原来的模样。我看到的是斜阳幽院浅绿荫，小巷深处少行人。青砖墙头生幽草，石鼓当街守大门。这些还是多年前舅舅在信中给母亲描述的样子。街道很老很旧，但是很安静。那就如几十年没见过面的舅舅沧桑的面容，传统守旧，深邃但又不失亲切感。城市外貌与人之外貌如出一辙，外面变了，里面没变，都基本还是保留几十年前的形态与面貌。

    我本不熟悉这个地方，搭乘朋友的车子沿江跑了很远，我有些不放心就问这方向对不对。朋友不置可否的笑笑，不言是，也不言不是。我想反正车子是你的，你送不到目的地就让你再拉我回来，这样一想反而有些心安理得了。
    那应该是一个春天的下午，斜阳很美，地方很生；朋友陪我逛了逛就走了，剩下来我一个人，不知道舅舅家还是不是原来信封上面的那个地址。一打听，舅舅还真搬家了，究竟搬去了什么地方也没人知道。这些年舅舅与我们很少联系，我是受母亲之托绕道来寻亲的，大老远来一趟不能就这样走了，我寻思着反正还有时间，就住下来打听打听，不相信自己会白跑一趟。
    那个小酒馆子的酒很带劲，喝了三两杯就有几分酒意了。羁旅在外， 最怕的是不胜酒力，也不能就这么早早地睡觉去，一个人陌地独行，必须找一种方式度过这种等待的时光。望一望天边，斜阳晚韵，天外流彩。郊外柳烟成阵，茵绿漫原。去外面逛逛，领略一下异地风光应该是消磨寂寥的最好选择。无目的地沿着一条不很宽阔的街道向城市的外沿走去，总会沾惹到一些花的清芬与草的绿意。一个人走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看什么都有一种生疏的感觉。一条人工的水渠从人家房子外沿流过，流向火红的夜暮深处。漫天落霞模糊着天与地的边际。时不时可以看到晚归的燕子轻轻地从长水面划过，飘进晚阳晕染的柳林。林深近黄昏，晚寂无行人。没人打扰的傍晚，风中只剩下潇潇的叶飘和遍摇的狗尾巴草。我欲描摹清幽冷寂，奈何搬不动这些自然的景。

    陌地的晚光，既美也寂寥。暮色苍茫里，是人们往家里走的时候。陌途就如人生，不能再继续地往前走下去，否则有可能回不到原点。就如舅舅的人生旅程，当初从学校里走出去只是朝气蓬勃的年龄，一直走到夕阳润染的年龄也没有回头，母亲晚年，心里面总是存在一种自责，始终认为这个娘家弟弟是被自己带出来读书后不思回家的，用一句调侃的词叫做，自此飘散在江湖。我们能理解跟随着母亲从学校投身于革命洪流的舅舅并不是不想家，那些年代，为了追求进步而不愿意回家的大有人在。几十年并没有见过面的舅舅，只是与母亲和姨妈有一些书信来往。我也只是看过一张舅舅年轻时的照片，模模糊糊的并不能确认现在的舅舅是什么模样。

    人生有很多的不确定性，不知道最后归属何处，也不能确定年龄大了是该回去还是留下来。人生暮年思故土，就如这夕阳，虽只剩下一些深红的晚光，却还要在即将落到地平线以下的时候来个回光返照。我之所以还要留下来继续的寻找舅舅，一半是因为母亲的咐托，一半是惋惜着父辈们的人生。不论你生在什么年代，不论你以前有多么辉煌的成就，身在异乡的人年纪大了，就有落叶归根的梦想。像舅舅这样几十年一次都没有回去的人们心情是复杂的，感情是脆弱的，心里一定有很多酸楚，家乡在心里，自己却回不去。 
    时光可以磨掉很多东西，但唯独磨不掉的是亲情的纤绊。一次寻找的旅程，就是亲情仍在的最好明证。我没有想去派出所寻査，只是相信在这个地方住了快一辈子的人，一定有人知道舅舅的去向。又是一个夕阳西下的时光，我终于找到了曾经与舅舅一家住一条街上的阿姨，还是舅舅家以前的邻居。接下来去舅舅家的路上，倒是健谈的阿姨给我介绍自己舅舅的过去，我却只有听听的份，心里不免有些尴尬。还好，这位阿姨只是给我介绍一些舅舅们的生活情况，如果阿姨想打听舅舅家的其它情况，我还真答不上来了。尴尬的时候不长舅舅家就到了。一切就如舅舅信中的描述差不多，很古老的房子，木结构的厅堂与天井，一派南国古民宅的风貌。精神矍铄的舅舅和慈祥的舅妈还是与那些信件上文字描述出的印象相近，只是更多了一层亲情的温暖。

    人生暮年需要的是亲情，坐在舅舅舅妈的身旁，就如在家里与父母相处那样的安然与随和，我能够感受到老人们内心的波澜。舅舅只是说，好多年都没有舞文弄墨了，所以与你母亲的书信也是时断时续的且中断过一些时间。时空的距离就是人生的距离，写了几十年的信，年纪大了反而觉得没有多少话可以写在信中，提起笔来也就是几句老话，相互问候问候，有时候写到一半就没词了。舅舅说年轻的时候给你妈妈你姨妈写信，谈的都是人生的理想与远大的抱负，说的是事业的远景规划。从不给人谈工作经历的舅舅说，五十年代在省教工委，舅妈就在这座城市的纺织系统工作，待到都从岗位上下来才到这里居住，这里应该就是最后的归属地了，这些随意的聊天，其实透着诸多的人生无奈。
    我又想起了傍晚的斜阳，无论怎么绚丽多彩，那也是落日残照。人终有老去的一天，最重要的并不在晚景的好坏，重要的是心胸坦然。不为过去的日子遗憾，不为过往的经历追悔。清淡的人生是守成的要素，太平时代，能持盈守成的人不多，我感叹于舅舅的清守，更为舅舅母亲那一辈人的淡然人生观而折服。
    老式的雕花床拆除了上部分，睡上去就有一些让人回归的感觉，虽然不能像席梦思那样柔软舒适。只是没有睡意，我记起母亲描述过的舅舅样子，一米八以上的个子，颀长清瘦，琴棋书画俱佳，是大学的学生会干部，学校的活跃分子，思想先进，生活清淡简朴等等，我就只知道这些。母亲说自从学校分手以后，就再没有见到过舅舅的人，只是一次在武汉查阅档案时见到过舅舅名字，再后来就只能见到书信里面的文字了。
    岁月是一只无情的手，它可以擭住你的心，可以擭住你的人生命运。风华正茂的年龄，你可以纵横捭阖在时代的风云中，但却逃不脱生命给你安排的归属。也许我这样想舅舅的生平是一种冒犯，其实外祖母家族于舅舅的评价是爱恨交加。爱舅舅的不平凡的人生，恨舅舅几十年不踏进那个风雨飘摇的门楼。改一句曹操的话，人生暮年壮心不已。就如这时光深处的斜阳，有着昡目的炫美，但终究会归于平静。
    离我找寻舅舅二十多年了，这个过去的时光是不是显得有些太长，尚不知舅舅家安否。岁月匆忙，母亲离开了我们，我们也与舅舅家失去了仅有的联系。炫美的斜阳深处，有我无期的眷念。
    母亲节即将来临，就算是一种怀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