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久雨后的晴晌，阳光炎热。街角的花池的大理花明艳如火。四周静谧。我于泡桐树荫里站着。老屋下一位老妇人瘦小的身子伛偻如弓，稀疏白发的头低垂。她坐在低矮的旧木桌前择青菜，沉默不语。树荫下卖桃子的老汉，见我专注地望着老妇人，问道：“找她家人？都走了。”他是说她家其他的人都走了。我说：“等人。”其实，我谁也不等，只不过想岔开他的询问。我知道，在这条巷前，我等的人早已走了。如今，我只是到这里站站。它应该是我生命中的一个随意，或者一个眷恋。

    我来这里无人知道。我先是走过那条许许多多年以前走过的窄巷，看沿巷的老屋，以及屋顶的瓦松。然后我走到了这棵泡桐树下。在走过老巷时，我看到一古旧门楼的墙上长了瓦松。踩在磨盘石上，我够到几棵，轻轻地拔下，放到另一只手上。我想把它带回去栽种，栽种成一种古朴的心情。一窝小燕子于门楼顶的窝里呢喃。我在够瓦松抬头的当儿看到了它们。老燕子没有因为我的出现中断给它们喂食。它每次回来喂一只，而每次小燕子全张开嘴，嗷嗷待哺。那只老燕子又飞出觅食去了，它斜飞的身姿穿过厚厚的阳光。许许多多年以前，在这条巷里，我同样见过斜飞的燕子，它是从那么多年风雨中飞过的那只吗？

    我现在站在了泡桐树下。泡桐树褐色的树干因久雨而生出了一层浅浅的绿衣。树下铺就的方块老砖洇生了茸茸的青苔，看着或踩上都有湿滑的感觉。我的脚印模糊的显在了上面。我想，几场雨后，青苔将重新长起，上面象没有过任何印痕。它如时光，曾经的深刻，要么被尘封，要么被消蚀。只有写在书上的，可能会流传下去。现今，我在书写，书写给千年以后的你。那时，你也许已不知我之所踪。但当你读到这段文字，你一定会想起一个人在岁月深处久雨后的晴晌，走到一株泡桐树下站着吗？他那时已没有太多的奢望，他只是到那里站站，看看还没有完全变了样的仄巷。在他的岁月里，他来过那里。他想，那位老妇人在他先前来过的时候，还不应该这般老吧？他走后，不知哪一天老妇将会消失。就如那位居住在这条巷子的历史老师。他在巷口那个已开了近百年的商铺里问过那位老师的下落。商铺主人摇了头。他是老商铺原来主人的后裔，还年轻，并不知道早先这条巷子里的人和事。

    我二十年前来过这里。现今商铺依然旧时模样。少微的变化，是屋宇的房梁和木立柱失去了漆色，更显陈旧。只是立柱下的鼓石，和雕梁，以及镂花的门窗仍在证明与叙说着岁月。而那位背影如弓的老妇人，虽沉默着，不也在证明与叙说着同样的岁月？

    听说巷子已丈量，并将很快开发。它将不复存在。此后，能够记起它的人越来越少。而即使有无数来过这里的人，如果没有与它情景交融过，又有几个记起它呢？我想，千年之后的你，在我的文字里也只能隐约感到我是在无端的相诉吧？其实，世上没有无端，凡事都有来由，若深究了，总能发现一个深藏的心湖。就如黄河之水并非天上而来。一个三江源，便孕育了不止它的奔腾。只是相隔千年，你会苦苦追寻我的思绪，弄懂为什么我去那条巷子，站在那棵泡桐树下吗？没那个必要，我是来那里站站的。站站之后，我会慢慢走开，并回望巷子被破坏之前的模样，把它更深地印入脑海。

    我走后，站在泡桐树下的我只有那位卖桃的老汉一时还会记起，但他很快又将忘记。而我能忘记那条巷和那株泡桐树吗？手中的瓦松我会把它栽植在忆念的窗口，让其摇曳出久远的思绪。而千年之后，当你于某处看到古墙或老屋上一株古朴的瓦松，会因此而想起我吗？

    我想象着千年后你的模样。即使斗转星移，时序更叠，你都该是一位极富情怀的人。你不可能想不起我。但想起我，千年之隔，也只有“怜他飘泊奈他飞”了。

    既是这般，谁懂我慢慢走开那里时，轻轻的一声叹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