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毛的妈带小毛赶集，给他买了一双凉鞋。小毛试穿了，有点大，就买了。回来就给小毛换上，丢掉了穿了三年的拖鞋——其实前身是凉鞋，小毛穿上新鞋子很高兴。

　　“好生穿，坏了今年就没有了。”小毛的妈叮嘱。还想再来几句，小毛已经兴高采烈的跑出去了，要找二狗和豆子他们玩，让他们看看他新买的凉鞋。

　　小毛没跑几步，觉得脚有不适，甚至有点痛，改为走了；一会又慢慢的走；小心翼翼的走。等找到二狗和豆子，已经几乎要瘸了。再看脚，脚踝下已是磨破了皮，有血渗出了。

　　二狗穿着背心，豆子光着膀子，都挥着锄头挖蚯蚓，旁边一个玻璃罐装蚯蚓，一条条的粗大蚯蚓爬了满壁。见小毛来了，一眼看见放光的浅棕色新凉鞋，露出惊羡的神色：

　　“新鞋子！你妈给你买的？”二狗问。

　　“嗯！”沮丧的样子，脸上表明正在受苦受难。把脚摆出来给他们看，一条血痕。

　　“磨破皮了。”二狗说。

　　“新鞋都是这样，磨磨就好了。”豆子说。

　　“痛！好痛！”小毛委屈的说。

　　“痛一会就好了。”豆子说。

　　“哪里痛一会，起码一个星期。”二狗纠正说。

　　听到要痛和流血一个星期，小毛简直要哭起来，“我不要穿了……我不要穿了……”

　　“刚买的新鞋就不穿，看你妈不打你叻！”二狗说。

　　“打一次就好了，不用痛一个星期叻！”豆子说。

　　“打一次就不穿了么？打一次照样得穿。不穿不行。要不穿，还得继续打，打到一定穿为止。”二狗纠正说。

　　“怎么办？呜……”小毛想到无论如何不外乎痛，打，伤心地哭了。

　　“哭啥子？好办！”豆子挖到一条蚯蚓放玻璃罐里，发现有两条竟然跑出来，都抓进去，在罐口上加块砖头。

　　“怎么办？豆哥？”小毛扯豆子的衣角说。

　　“你看我们穿的。”豆子说。

　　小毛看二狗和豆子穿的，都是黑不溜秋的拖鞋，脚也跟鞋一样黑。

　　“以前，也是凉鞋。”豆子说。

　　这凉鞋是在脚跟上有拴带的，拴带扣在脚跟，齐脚踝没了后面的拴带，就成拖鞋了。

　　“我知道。”小毛的前一双鞋，也经历过这样的演变，那大概是在两年前吧，整个凉鞋都要散了，还显小，一天早上起床就发现成了拖鞋。

　　“弄成我们这样的拖鞋，就好了，就不会磨脚不会痛了。”豆子说。

　　“怎么弄啊，豆子哥？”小毛问。

　　“好简单，从这里，”豆子就在小毛的新鞋上比划，“剪掉，就成拖鞋了。”

　　“这样是不痛了，就怕你妈打你。刚买的新凉鞋就剪，看你妈不打你！”二狗说。

　　“怎么办，二狗哥？”小毛问。

　　“嗯——你就回去说，脚好痛，看你妈怎么说。——兴许给你剪成拖鞋呢。装像点。”二狗叮嘱。

　　小毛就一歪一歪的走回去。不一会，回来了，还是一歪一歪的。

　　“怎么样？”二狗问。

　　“妈给缠了布。”小毛说。

　　“嗯，这下不痛了吧。”二狗说。

　　“没那么痛了……还是痛……”小毛又委屈地说。

　　“哟！把布都染红了。”豆子仔细检查了下，说。

　　小毛本来没看到，一看到，又哭起来，“好痛……”

　　“加块布，就是少磨点，该磨还是得磨。”二狗说。

　　“还是好痛。怎么办，二狗哥？”小毛委屈地说。

　　“没办法，还是得剪断。”豆子说。

　　“刚买的新鞋就剪断，他妈肯定打。”二狗说。

　　“不剪断，要让它看起是自己断的。”豆子说。

　　“有道理。”二狗说。

　　“脱下来，我来弄。”豆子说。

　　小毛就把鞋脱下来。豆子拿着两只鞋，一会砖头，一会石片，磕啊杵啊切啊割的一阵折腾，两只干净的鞋成了黑不溜秋，看起简直像刚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讨厌的拴带断了在后面耷拉着，看断口地方，的确不像有意切断的，倒像穿了很久自然断的一样。

　　小毛穿上，果然不会磨了，还轻爽自由好多，要脱了打赤脚也方便，要知道，很多时候时不时还是要打赤脚的，比如小河沟摸鱼，在泥田里挖泥鳅，小河里捡贝壳，即使在干地上走路，天热了打赤脚也要爽利些。

　　“这个不能搞掉，不然就露馅了。”豆子指着后面吊着的拴带。

　　“跟你妈说，自己断的，让你妈把拴带干脆剪了，做成拖鞋。”二狗叮嘱。

　　小毛就高高兴兴的拖着鞋小跑回去。不一会，回来了。还是一歪一歪的。

　　“咋又套上了？”二狗和豆子惊讶地问。

　　“妈给用线缝上了，呜呜呜……还是痛……”小毛伤心地说。

　　豆子见状，摸一巴掌黑脸，叹口气，“咱就想不通了，为啥不能剪掉，一定要拴得紧紧的，磨得皮开肉绽都不放呢！唉！”

　　“拴着不容易掉，不容易坏，不容易打赤脚。”二狗说。“大人都不喜欢我们打赤脚的，怕石头、针、碎玻璃什么的割到脚。”

　　“也是。前天星星跳河里洗澡，就被河里的玻璃片割了大脚趾，流了好多血。”豆子说。

　　“嗯，在路上打赤脚是不碍事的，看的到路。”二狗说。

　　“我就爱打赤脚，我的鞋也太小了。”豆子说。

　　“你妈啥时候给你买的？”二狗问。

　　“去年……前年吧……”豆子说。

　　“前年，今年你妈应该给你买新的了。”二狗说。

　　“不晓得。现在是太紧脚了。”豆子看自己的拖鞋，破黑不说，四个脚丫子和半个脚跟都露外面了。

　　“我们小孩子脚长的快，没穿两年就紧脚了，穿不得了。”豆子说。

　　“我的是去年买的，今年我爸肯定不会给我买了。”二狗说。

　　“嗯，两年买一双鞋，一般都是。”豆子说。

　　“就夏天买一双凉鞋，其他时候都穿纳的千层底，缝的棉鞋。”二狗说。

　　“要不是怕割破脚，连凉鞋都不用买了，就打赤脚，反正小孩子都打赤脚惯了，只要不上山，哪里都不怕磕。”豆子说。

　　“小毛，上次你妈给你买鞋是啥时候。”二狗问。

　　“不知道。”小毛摸摸后脑勺。

　　“怎么也有两年了，你看这个鞋，比上一双要大一倍呢，我记得。”豆子说。

　　“嗯。上一双太挤脚了，你那小脚趾根根都直往鞋外冲，仿佛在抗议‘我要长长我要长长。’这一双买的又太大了。”二狗说。

　　“怎么也要穿两年，当然要买大的，咱们小孩子脚都长的快，又不给每年都买。”豆子说。

　　小毛见两人都在看着自己的脚和鞋子讨论问题，就挪挪脚，翘翘小脚丫子，又磕到了脚踝上的破皮。

　　“好痛！”小毛委屈的说。

　　“直接把线搞断吧！没法了。”豆子说。

　　“刚给缝上的，就搞断，不是明显的跟妈对着干么？肯定又要打。”二狗说。

　　“刚回去，你妈有打你没？”豆子问。

　　小毛用右手摸摸屁股，一脸又要哭的表情。

　　“唉！再把线断了，还会打的更狠叻！”二狗说。

　　“怎么办，二狗哥，我不要痛也不要打……”小毛又哭了。

　　“没办法了，谁叫咱们是小孩子叻。大人总逼小孩子做不愿意做的事情，不能反抗。”二狗说。

　　“我不要……”小毛说。

　　“大不了出来了就脱了不穿，拎着，打赤脚。”二狗说。

　　说的太对了，这么痛，出来了为啥还要穿呢，反正妈又看不到。

　　二、

　　挖完蚯蚓，三人就回二狗家，二狗的爸去做活还没回来，没钥匙开不了门，二狗就让豆子和小毛推着门，二狗把门槛生生拔起来；并不是要进屋，而是要进去拿黄鳝篓子和穿蚯蚓的竹签。二狗就趴地上拱进去，把黄鳝篓子和竹签推出来，再拱出来，把门槛上好，抹抹脸上在地上磨的白灰，一胸脯白灰不管它。

　　二狗和豆子就开始把一条条蚯蚓穿在竹签上，小毛在旁边看蚯蚓扭来扭去挣扎。不多一会，一罐蚯蚓都穿完了，都放在篓子里，一根绳穿起十几个篓子，就去水田里下。

　　“小毛，你要下水么？”二狗问。

　　“我要下水。”小毛说。

　　“你可以不下水，就在田埂上看。”二狗说。

　　“不，我要下水看。”小毛说。

　　“那你就把鞋穿上。”二狗说。

　　“我下田摸鱼摸泥鳅都不穿鞋。”小毛说。

　　“这水田泥巴里有石头树枝，要割脚。”二狗说。

　　“我前天脚就被割了。”豆子说。鼓鼓左脚的大脚趾，是有磕破了皮。

　　“我们下这田都要穿拖鞋。”二狗说。

　　“嗯！那我也穿鞋。”小毛说。

　　二狗和豆子拎着篓子下田，穿了拖鞋在泥巴田里小心走，小毛也穿上凉鞋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这拖鞋在泥巴田走，已经颇艰难，小毛穿着凉鞋走，简直寸步难行。只见一步一个坑，黑泥噗嗒噗嗒冒泡，深陷进去，噘的一声再拔出来，像使劲拔萝卜；凉鞋比拖鞋更难拔出来，拖鞋鞋底可以顺着你抽出来，凉鞋底只有凭着提起来，在泥巴田里，明显更多难度要更大力气，小毛的凉鞋买的比较大，没走几步，拴带就滑脱了脚跟，这下跟拖鞋差不多了，也就迅速赶上了二狗和豆子下篓子的脚步。

　　“向前儿早上起篓子，我就在这里掉了一个大个儿，唉！太可惜了。”二狗说。

　　向前儿，豆子没有来跟二狗一起起篓子，因为豆子家跟前村赵渝家的合买的牛，这周轮到豆子家放了，一大早豆子的妈就喊豆子起来去后山放牛，豆子在后山看到前面水田里二狗在起篓子，就向二狗喊：“二狗！怎么样……下了多少条……”

　　二狗一抬头，看后山上豆子简直是站在牛背上喊，“下了十几条……还有七八个篓子没起呢！……”

　　“噢！……我把牛放完了就过来看……”

　　“我下了个大家伙……”二狗正在取一个篓子，发现很重，并且在里面蹦弹的不得了，简直拿不稳。这时都不打开，都是取了篓子一堆放在宽敞地面上，或都扛回去再一个个打开。是不在田里或田埂上打开的，暴烈的黄鳝可能会蹦出来，要是掉在水田里湿草丛里，再去逮就不容易了。

　　“有多大……”豆子喊。

　　“不晓得……估摸着好大……比以前下的最大的都大……”

　　“打开看下……告诉我有多大……”

　　“好咧！……”此时的二狗想也没想，或许是为了满足站在山岗上放牛的小伙伴的急切愿望，或者自己也很急切的心理想看看是多大个儿的家伙，就站在水田里打开，刚打开，果然是个超大的家伙，像蛇一样粗，只见扑溜一下，大个儿一下子溜了出来，掉在水田里迅速扭跑了，再去抓已经没影了。

　　“豆子！……跑了……”

　　“啊？”

　　“跑了……掉了……”

　　“怎么让它跑了……”

　　“你不晓得有多大。”狗子向两位比较，两对大手指和拇指一比，足有擀面杖粗。

　　“哇！这么大。”小毛张圆了嘴巴惊叹道。

　　“哼！只要还在这水田里，就跑不掉，它们都是傻家伙，不长记性的，还会在同一个地方跌跟头。”豆子胸有成竹的说。

　　一会下完了，大家都起来，在水凼子里洗洗泥脚泥腿泥手泥脸，都打赤膊没穿褂子，免除了弄脏褂子的烦恼，都穿短裤，平时在哪都可以做，再沾点泥也没啥关系。都洗干净了，最后再洗下鞋子上的泥，小毛发现，原来滑脱了的凉鞋拴带上他妈才密密缝的线给挣断了。肯定是在泥巴田里拔出来太用力，才挣断的。怪不得后来走着怪轻松的，也不痛了。

　　“这下，真的是自己断的了。”豆子说。

　　“我没想到它断了。”小毛委屈的说。

　　“断了就断了，断了正好。”豆子说。

　　“这下，看你妈不打你，刚断的带子缝上了，又把缝的线搞断了。”二狗说。

　　“怎么办，二狗哥？”小毛无助的说。

　　“没法，只有回去重新让妈缝，但是估计免不了先打一顿。”二狗说。

　　“我不要再打了……”小毛哭着说，用手摸摸屁股。

　　“唉！有些事，我们小孩子总是没办法。”豆子说。

　　“怎么办，二狗哥？”小毛哭着说。

　　“我来缝！”二狗说。“看我的拖鞋，都是我缝的。”

　　豆子和小毛就看二狗的拖鞋，的确，拖鞋前大脚趾小脚趾边早裂开了，都用线缝上的，保证还可以继续使用。

　　“我奶奶看不见，我爸爸总是做农活忙，我就自己缝了。”二狗接着说。“不然早可以丢垃圾堆里了。跟我回去。”

　　三人又到二狗的家。快到黄昏了，二狗的爸做农活还没回来，二狗又拔开门槛，钻进去找了半天，找出来一卷线一根针，花了一刻钟把线头穿针孔里，就缝小毛的凉鞋，费了一顿饭的功夫，缝好了；似乎没那么密，再加一些针眼，缠来绕去，没秩序；扯一扯，还算结实。叫小毛穿上，似乎比以前松垮点，不过那鞋本来就大，本来就是松垮的。线缝的，穿一穿本来也会松的。小毛穿上重新缝好的鞋，很高兴，穿着回去，也不觉得那么痛了。

　　回到家，妈见到小毛开开心心的回来，再看鞋和脚，“不痛了吧？”

　　小毛似乎是才想起，现在感觉又有点痛了，“痛。”

　　“穿穿就好了。”他妈说。

　　三、

　　李二爷家屋后的石榴熟了。都压断了腰。二狗他们见证着它们慢慢长大。

　　“那么多，他的儿子都不在家里，他一个老人家，吃的完么？”豆子说。

　　“吃不完的，那么多，哪里吃的完。吃不完，就都烂在树上了，都给鸟啊虫子吃了，多可惜。”二狗说。

　　“那天俺妈带俺赶集买凉鞋，看到李二爷，在街上摆摊卖石榴。”小毛说。

　　“我也晓得，俺妈说他自认为自己的石榴都比别个好，卖的贵，都没人买。”豆子说。

　　“所以，他的石榴熟了好久，都还在树上挂着呢，卖不出去，又吃不完。”二狗说。

　　“他卖一些，我们也去打两个来吃吧，那树上太多了，都压断了。”豆子说。

　　“俺妈说，偷东西不是好孩子。”小毛弱弱的说。

　　“你不吃算了，我们去。”豆子不屑的说。

　　“我去，我要吃，我妈不给我买石榴吃，我想吃。”小毛说。

　　“那好。我们不拿多，就一个石头飞过去，掉一个是一个，掉两个是一双，这样行么？我们不拿多，这不叫偷吧。”豆子说。

　　二狗摸摸后脑勺，思考了一会，“嗯！有道理。”

　　“但是，他在树上拴了一条大狗的。”二狗说。

　　“不怕，我有办法。”豆子说。

　　“什么办法？”二狗问。

　　“让狗不叫的办法。”豆子自信满满的说。

　　“嗯。小毛，脚还痛吗？”二狗问。

　　“不痛了……还有一点……”小毛说。

　　“穿了三天了，应该不那么痛了。”豆子说。

　　“那就好，一会跑路别叫痛就行。”二狗说。

　　第二天一早，看到李二爷又挎了一篮子石榴去街上卖，三人就速速往后山去。一路上，豆子东看西找，终于在山上一个废弃的红薯窖里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用一个废塑料袋抓起来。二狗和小毛一看，一只死老鼠，都晒成干尸了，臭气哄哄的，忙用手捂鼻子。

　　“你确定狗吃这个吗？”二狗说。

　　“狗啥都吃。”豆子说。

　　“我二叔的狗就不吃耗子。”二狗说。

　　“饿疯了的狗，啥都吃。”豆子说。

　　“有道理。狗饿了草都吃，别说耗子肉了。”二狗说。

　　“这狗一年饿到头，李二爷每天就喂一顿稀饭泡凉水。”豆子说。

　　“哦！”二狗说。

　　“狗有吃的，就不会汪汪叫了。”豆子说。

　　越过一个山腰刚看到那几棵大石榴树，狗就开始叫了。小心摸近了，看到狗系在其中一棵大石榴树上，豆子就把死耗子扔过去。狗以为是扔石头砸自己，忙往后缩，再一看，是一块肉，就上去嗅嗅，马上叼在嘴上嚼了。

　　“快！抓紧时间。”二狗小声号召。就在地上摸石头。

　　狗嘴巴忙着嚼老鼠肉，挪不开嘴吠叫，只一边呜呜着表示关注。

　　“说好的一下。我们就扔一下。”豆子说。

　　“嗯。就一下。”二狗说。

　　石榴密密麻麻，个又大，就是一石头乱扔，怎么也会噼噼啪啪掉几个。

　　“忽溜”一声，二狗扔个石头穿过石榴树，大家都眼睁睁看，狗也斜了眼睛看了一下，嘴里呜呜了几声，没放松嚼肉。

　　一个石榴没砸下来。倒有几十片叶窸窸窣窣落下来。三人看到，石头确实砸到了几个大石榴，硬是一个没下来。

　　三个人面面相觑。狗也歪过头瞅了他们一眼，呜呜呜哼。

　　“再砸一个吧。豆子你来，你准些，本来就该让你来。你来你来，把那几个铁在树上的大个儿砸下来。快砸，用力！”二狗的声音越来越激昂。

　　“忽……砰……”，沉重的一砸！太准了，正砸在树干上，弹回来；力气也大，树摇两摇。这一砸别说石榴，叶子都没落下几片。

　　三个人面面相觑。狗又歪过眼瞅了一眼，嘴里嗡嗡叫。

　　“小毛！”二狗喊。

　　“啊？”小毛应。

　　还没等二狗下指令，狗咽下最后一点耗子肉，开始朝他们三个汪汪大叫，咧下两圈嘴角，露出白牙，一边使劲挣绳子，刚吃了一顿肉，似乎劲头很大，看着似乎就要挣脱，而李二爹似乎也快要依旧提了一筐石榴回来了，三人拔腿就跑。

　　“小毛，快跑！”二狗和豆子在前面喊。

　　小毛就跟在后面跑。不一会就赶上了二狗和豆子。他们穿着拖鞋，本来就跑不快，山上又不能脱了提着打赤脚跑，因为太急豆子还把鞋跑掉了一次。小毛呢，虽然小，跑不过两个哥，穿着凉鞋，虽然有点松垮，到底方便跑很多，一不小心就把他们落后面了。

　　“小毛，等下！”豆子在后面喊。

　　小毛在前面跑，一路忘了痛，并且第一次觉出凉鞋的好处。

　　四、

　　过了几天，小毛渐渐喜欢上了自己的凉鞋了，首先是不再磨脚了，并且脚也不容易脏，虽然脏点本身无所谓，但是妈看了是要骂的，要立即去洗干净。不会跑脱，跑的快，这也是优点，因为小孩子不免总要跑跑跳跳的。在下雨天，凉鞋也要比拖鞋好，穿拖鞋在泥巴路上走，往往要把泥水从后小腿肚一直甩到头顶上，后面的衣服自然不能幸免。

　　正是暮夏的时候，天气虽然一直十分炎热，有一次下雨时就有点凉态了，穿着凉鞋在路上走，还有一点冷，而现在妈的千层底还不到穿的时候，小毛的妈就给小毛穿上袜子，再穿上凉鞋，一点都不冷，又干净又体面，再也舍不得弄脏了鞋袜，小毛很喜欢。

　　小毛还让妈把二狗缝的线拆了，重新缝的严严密密的，妈缝的时候有点纳闷，自己缝的线怎么穿成这样犬齿交错的样子，松松垮垮的不像样，也没深追究，用衲千层底的棉线又结结实实地缝紧了。小毛穿上，觉得很舒服，也不再羡慕二狗和豆子的黑拖鞋了。

　　那次后，小毛打算养一只狗。小毛家本来是有一只狗的，在小毛出生前就有的一条大狗，是条温顺的狗，没那么狂躁。去年误吃了死老鼠，被毒死了（可是李二爷的看石榴狗吃了豆子的死老鼠就偏偏安然无恙）。小毛的妈也同意。小毛还没弟弟妹妹，平时一个人也孤单，有一只小狗陪着小毛玩也好，小毛也不会心太野，总是出去找二狗豆子那些黑野孩子玩，那样用不了多久也会被带的十分淘气。

　　正好豆子的二叔家的母狗下了一窝狗崽。开始有六个狗崽，因没奶吃，饿死了四个。剩下的两个慢慢长大，直到勉强会磕磕碰碰地走，两个小家伙相依为命，一起玩耍，看起都很温柔，也不乱咬东西，没有坏脾气，喜欢人抚摸。是都要送人的，可没那么多粮食给他们吃，屋里一条大狗就够了，小毛的妈就抱了一只回来，另一只二狗干脆抱走自己玩。

　　小毛很喜欢小狗，喂它饭吃，把原来瘦骨嶙峋的小狗喂成了胖胖墩墩的毛毛狗，可是，这小狗一开始来小毛家就性情大变，整天汪汪个不停，似乎对现状颇不满意，连吃饭时也不忘吠叫。小毛的妈说，这是离了母狗，换了环境的原因，过段时间就好了。

　　这段时间不知要多久，也许，要到长大了就好了，反正过了半个多月，还是很暴躁很捣蛋，扑鸡仔咬东西追猫咪偷吃食物到处拉尿拉屎，有一天，小毛起床要穿鞋，发现凉鞋被小狗咬得惨不忍睹，坑坑洼洼到处牙齿印和牙齿的磨痕，挂脚跟上的拴带干脆就被咬掉了。小毛的妈看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通竹竿把小狗打出去，再不准进家门。凉鞋大部分大致还是好的，还可以穿，但是拴带已是无法缝起了。没法，只有剪掉，就成了拖鞋了。小毛的妈本来以为，起码凉鞋能体面地穿到明年去，等明年或后年小毛的脚长大一些了，穿不起了，再剪成拖鞋。没想到，才穿了半个月，刚磨好了脚就不得不剪拖鞋了，伤心得两天食不甘味。这样只怕穿不过后年去了，一旦凉鞋变成拖鞋后，就坏的快。

　　小狗伤透了心，两天没回来，第三天才远远的看着家门叫。小毛见了，就招呼小狗，小狗跑了几步，不敢过来，小毛就过去抓回来。小毛的妈就一条绳子拴了，从此限制自由。

　　小毛穿着拖鞋去找二狗玩。小毛觉得有点异样的感觉。终究还是变成拖鞋了。小孩子的凉鞋，到最后总要变成拖鞋的。

　　见到二狗，大中午的，竟然躺在凉席上玩玻璃珠，不出去玩。一看，大脚趾缠着白布。

　　“你脚，怎么了？”小毛惊讶的问。

　　“被狗咬了。”二狗说。

　　“什么狗！”小毛首先想到照石榴的那条大恶狗。

　　“就是它！”

　　二狗指着屋角的一只小狗，小狗一条绳拴着，露着小牙齿，见有人指着自己嚷嚷，就朝他汪汪叫。

　　“我跟豆子一起躺席子上玩，小狗就在我们脚旁啃骨头，我们就拿脚去逗弄它，小狗嗡嗡叫着，小狗吃东西的时候是不喜欢被打扰的；豆子说，我们打个赌，看它先咬谁，我们两个的脚就一起逗弄小狗啃骨头，结果，把我的脚咬了。”二狗说。

　　“哦！”小毛说。

　　“我想顶多咬个牙印，没想到简直要把大脚趾咬下来。”二狗说。

　　“果然是一窝儿，都是坏蛋！”小毛对着小狗大声说，小狗见有人骂自己或者自己的小兄弟，就冲小毛汪汪叫。

　　“你的小狗，也……？”二狗说。

　　“我的鞋被小狗咬烂了，你看，剪成拖鞋了。”小毛说。

　　二狗一下子坐起来看，“哈哈哈，好啊好啊，帮忙了。”

　　“才不是，我现在喜欢我的凉鞋了。”小毛说。

　　“凉鞋不好，又磨脚。”二狗说。

　　“现在不磨了。”小毛说。

　　“嗯，磨磨就好了。”二狗说。

　　“都是小坏蛋，把我好好的凉鞋啃了。”小毛提到了还愤愤不平。

　　“你妈肯定打死它了。”二狗说。

　　“妈把他打出去，两天没回屋，现在拴在屋里呢。”小毛说。

　　“你把小狗牵来一起玩啊，他们也是一窝的兄弟，都好久没见面没一起玩了。”二狗说。

　　小毛就回去把小狗牵了来。两个小狗见了，欢欢喜喜，摇着尾巴，小爪子互相挠着玩，咬脖子咬耳朵咬鼻子，也不叫不嚷了。现在多和谐多温顺，原来是生生把两兄弟分开，让童年就没有玩伴，才让两个小家伙变得性情暴躁无常的。

　　此后小毛就穿着拖鞋。以后的两三年的夏天也都会穿着这双拖鞋吧。小毛想，虽然没有凉鞋的一些优点，但是拖鞋也是有自己的明显好处的，就是自由，方便，想脱就脱，想打赤脚都不用手帮忙的，关键是，跟二狗豆子他们一样了。虽然此后鞋脚都义无反顾地更黑了，但是或许也是早晚的，对那个年代的小孩子来说，凉鞋早晚还是要变成拖鞋再穿两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