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有些突然。

突如其来的方式让人很难适应。

这是入秋以后天空最无常的表现，不在乎人们怎么盼望，也完全不遵守现实逻辑和常规的想象。

眼前的江山如此特别，又如此令人沉醉，当碎碎的雨声终于将沧茫的大地中包裹，它升腾的白雾变成了一堵高墙，厚实，而且无人可以攀越。

黄昏时的河岸，原本有很多人在练习健步跑，雨的突然造访让他们猝不及防，除了仓皇逃窜，他们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与被黄昏的雨水淋湿相比，任何为了锻炼而坚持的努力都失败得非常彻底。

我并不在这群人当中，每天8公里的健步跑对我而言是一件极小儿科的事情。为了证明这一点，我跟一位已经跑了三年的朋友说，我可以陪你，你跑多快我跟多快，你跑多远我陪多远。

起初，朋友并不相信我有这份耐力，跑过两回之后，他终于承认，8公里健步跑的选择对于一些人而言，恐怕也起不到什么锻炼效果。

尽管没有加入健步跑的行列，但我却跟他们一样非常喜欢河岸的风景。南方的秋天，成熟是一种半老徐娘的情调。天，只要有蓝色，就会蓝得非常彻底；树，只要长着，叶子就会很茂密；花，只要不藏着掖着，也依然吐露绵长的芬芳。而且，它们的质地都非常纯粹，像蜡的品质，像时光遗留的光辉。在树与花的周围，草的成色也很好，绿油油的，随便选一个地方坐一坐，都能让人感觉神清气爽。更令人高兴的是，河里有水，河边有风，河岸上有渐渐成熟的稻浪，它们把周围的一切打扮得特别温馨，仿佛幸福和理想的田原，有温度但不炽热，厚实但不笨拙，虔诚却充满诗意，让人有一种胸怀宽广，云淡风轻的感觉。

路一直随河岸弯曲，它伸出的所有触角都将河流的每一寸神经紧紧拥抱，并妥贴地镶嵌在大地的骨骼里。在路的另一旁，时不时留有一些人工修饰过的池塘，它们盛满了水，也曾经开满荷花，只不过这时候已经没有了昔日的繁华，只残留灰色的荷叶在秋风中摇摆，四处招惹那些来路不明的蜻蜓。

大雨突然落下来，在路上跑步的人开始大呼小叫，四散寻找可以躲雨的地方。可这里远离闹市，周围并没有任何人工建筑。那些伞盖似的大树本来可以考虑，但因为不时有闪电从云层中杀出来，冒出嗞嗞的火花，怪吓人的，所以也没有人有胆量冒被雷电击中的风险，最终只好选择落荒而逃。

我选择继续在风雨中行走。这时候，很自然地就想起年轻时的自己，感觉这经历似曾有过，而且冒雨行进的感觉始终豪气云天。只不过那时候大多不是在黄昏，没有像今天这般接近暮色。

雨的造访，令暮色更快地到来。我看见河水改变了姿态，它们在跳跃中完成飞逝，速度之快很难想象；我还看见城市的灯被点燃，只不过因为雨帘的缘故，它们都不太明亮，沉闷得有些像烛光。在飘忽的雨帘背后，我还看见了桥，它们架通的地方不仅空虚，而且很茫然，似乎藏匿着太多令人费解的心事和忧烦。

可能已经过了下班的晚高峰期，路上的车流并不多，各种流线形的车身从树林背后的道路急驰而过，都带着震耳欲聋的声响。

不一会儿功夫，我的全身已经湿透。同我的身子开始和衣服咬合一样，天与地也开始咬合在一起。雨点打在身上，除了湿和重的感觉，我还觉察到了冷。

渐渐的，身边开始多了一些撑雨伞的人，他们从头到脚都显得小心翼翼，连迈步都带有试探性的，很像吃食物时的浅尝即止。

这时候，风忽然疯狂起来，它们的气势摧枯拉朽，在阵阵撕裂的胶着中似乎要将世界扯成碎片，碾成粉末。我开始感觉自己是一个彻底的失败者，完全无法左右自己正被越来越浓的秋雨送进沧茫的暮色之中。

不过很巧，这时候我遇上了一个桥洞。这桥洞阴暗、潮湿，看不到一丝灯光，但却很好地阻隔了风和雨，从而让我的心开始安静下来，并不再害怕寒冷。

在暗黑中，我脱下鞋，将里面的水倒出来，看它们在自己的跟前流成线，并在桥洞外与疯狂的雨水汇合，最后消失在草丛里。我抬头看天，依稀看到风起云涌，不过在最远处的云团外，我意外地看到一颗星星，不是很分明，却非常朴实，像我，光着脚站在桥洞里，眨着一双渴望光明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