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云山晚自习的课堂里，白灼日光灯管发出吱吱吱跳晃的声响，班主任在教室里转了一圈，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梅干菜+萝卜头=大学生。他不时地向我们青春不羁的大脑灌输着吃苦成才经，在他罗列出的名单里，来自瑶溪的学生占据不小的比例。而此刻，我的瑶溪同桌正埋头深读，我瞥见他口角的暗疮此消彼长。

因偏远而贫困，因贫困而发奋，远离的脚步是努力的方向，三十多年前，瑶溪这样进入我的概念里。

地图上搜索瑶溪，桐庐县境最西北的一个点，像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的一瞥，容易忽略。这样一个偏远的角落，几年前，因为一条溪流把它推至众人面前——瑶溪大峡谷。大溪峡闯滩，闯，是血脉喷张的激越，闯，是蓄积已久的奔放，而于我，只是臆想中的惊心，终究缺失尝试的勇气。就算这样，对一条溪流的念想始终隐匿于心，这个秋天，我们行走瑶溪。

沿分水江逆流而上，山的深处是合村，而瑶溪，在合村的更深处。中巴绕着山脚下的公路盘曲而上，沿途树荫里，村舍零星。山中草木，秉持它们原有的面目，呈现出一种近乎荒芜的葱茏，描述好像是多余的。有人说，这世上有许多事物是无需夸张拟人的修辞来描述的，还原它本来的面目就已足够。我相信。

车子抵达瑶溪村口的路上，我从车窗里看到了横亘在公路边的横幅，上面写着：向家庭暴力说不。简明，直白，直戳痛处的决断，像家训。横幅标语，作为一种宣传的宗旨，我们往往获取到的更多的是放远眼前，放大未来的标榜口号，我以为，一个宏伟的召唤，很多时候，不如一场落于实处的引领更值得信赖。

时令已至霜降，北半球越缩越短的白昼，让日光渐渐延伸出一些微凉，温凉恰到好处。阳光薄暖，罩着村头老银杏，溜过枝枝叶叶的光影，在树下圈起斑斑点点。秋色尚未君临，我试图从涌动的风声中聆听秋的车轮滚动至此的颤音，却在枝头抽出的新绿间，重拾起惊喜，仿佛春天游走回我的指缝间。

山间村落不大，屋舍顺沿地势高低错落，朝南向北不拘一格。粉刷过的灰白墙体透出内里的斑驳，时光的秘密，掩盖不住。虚掩的大门，提醒我主人未曾走远，银杏落在墙角的斜光里，一点一点风干自己。空置的竹篓和竹篱笆，挨得那么近，它们原本就是前世的姊妹。门前小石臼，成全一簇错过春天的野花，也亮了自己，秋丝瓜藤贴着老墙攀上瓦顶，蓊郁一大片，还结着果……

    这些都是我喜欢的景象，朴素，安心，让人滋生出一种踏实的感觉的。这踏实不仅来自漆成暖色的木格子门窗，搭靠在屋墙上的细竹晾衣竿，齐整整堆叠在老旧屋檐下的木段柴垛，还有偶尔路遇的居民，土地里劳作了一辈子的人，勤劳，懂得所求有度。他们温和的搭讪，略显局促和木讷，那是深入骨子里的敦厚，我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老支书一路同行，话语不多，白发，清癯，谦和的笑，他熟稔脚下的这片地土，最后，他会融入瑶溪山水的一脉里。新任支书青春的靓影相伴左右，激越的青春，会为瑶溪注入新鲜的血液。

    喧哗了整个夏季的澎湃激流好像归隐进了地底，溪水低徊在瑶溪的滩石间，缓缓流淌，水藻摇曳。10月的瑶溪溪流，呈现给我的是一张安静的脸，像个从一场意外遭遇的爱情中抽身而出的中年人，怀揣悬崖勒马的庆幸。瑶溪，从隐秘的源头流向未知的远方，多少人事在一条溪流流经的路上变迁，或忧或喜，唯有深居其中的人可以掂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