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苦楝树，有着极顽强的意志力；无论生长在旷野瘠地，亦或是生长在路途荒坡，苦楝树都能随处落籽发芽，生根开花，并结出满树的果实。
    那就如故乡人之秉性，耐得住贫寒瘠薄，守得住清瘦闲寂。三十多年的离梦里，故乡的故事都如日历般一页页翻过，如季人生，青了又黄黄又青，而苦楝树花开叶落挂苦果的丰盈，却依旧殷然在心中。
    再一次回故乡，正是春未夏初时；车窗外绿野已深，故乡的苦楝树应该早过了盛花期。路顺着电线杆往前方延伸，心却无端荡起了某种牵绊。离开得很久很久了，故居门前不知道还剩下几棵苦楝树。原来路途遥远，并没有日子久远那么沉重。
    临启程时，我说想回去看看风烛残年般老房子，看看房前屋后的那些苦楝树。亲戚间的晚辈们听说要去故乡，全都说要陪伴着去开开眼界，看看故乡那些老房子的模样。其实我心里很清楚，那种容颜苍老的故居其实并不耐看，于心里也就是一种寄托与向往罢了。于我，也只是如此。只有那些还具备有生命力的苦楝树，才记载着流逝了的日子，见证着一些过往岁月。
    故乡贫瘠的黄土地，长不出娇贵树木；于是，物竞天择的必然就选择了苦楝树。苦楝树有着对土壤要求不高的特点，很适宜于故乡低海拔的旷野生长；春花夏果，秋落冬埋，直至来春发芽再生；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的繁衍，让故乡的苦楝树成林成片。
    古老的农谚说你莫管春雷轰隆隆，楝树开花浸谷种。苦楝树的开花与结果，一个代表播种，一个代表收获；种谷种棉，男耕女织。故乡的农事与这种不起眼的落叶乔木连在一起，就诠释出来一种深厚的农耕文明；口中粮食身上衣，应时取宜尚耕读。于是，我们单薄的离梦里，总会时不时出现苦楝树的身影。
    故乡里的秋天，浅黄是季节的主色调，罩眼的成熟包含着结果而实的风韵，挂籽的苦楝树就是其中最为生动的一景。秋黄的苦楝树果实，圆圆的如一挂挂葡萄悬在枝头；风摇一摇就零落一地，那是残花谢尽，落籽埋冢的传承故事；那是自然而然的生命规律。苦楝树的传宗接代有着基本常识所无法理解的随意性，其自然的优择法则就来自于其天性禀赋。它们无需人工种植栽培，并不用浇水施肥；只需一场春雨的淅沥，地上就可以看到一株株翠绿色的苦楝树幼苗在春风里欢笑。于是，人们就惊叹起这生命的自然造化之神奇。那些高大且枝叶繁茂的苦楝树，就来自于这一株株自然而生的稚嫩幼苗。
    我能记得住的苦楝树，并不仅仅因为这种树种随遇而安的禀赋，而在于我所了解的苦楝树的价值。苦楝树的躯干材质细腻，剖面有清晰的条纹状图案，很适宜于居家装饰选材。但苦楝树真正值得青睐的还是其药用价值。其用药部分包括苦楝皮，苦楝根、苦楝籽，以及苦楝花。这种看起来不怎么秀气，闻起来带一些苦味的树种竟然浑身是宝，药用功能除了清热燥湿，杀虫止痒外，还有中医药所说的行气止痛之功效。多年以前的一个夏天，父亲接手一位长期肚子疼的病人，听说医治了很久都没凑效后，父亲给了病家几块苦楝树根皮回去水煎服，后来病家千恩万谢来问那是什么药方。父亲却淡淡的说就几块苦楝树根的皮，说你肚子里有蛔虫，用西药驱虫没驱干净后产生了耐药性，还只有楝树根的皮，才能彻底根除这种寄生虫。
    在我国黄河以南广大的地区，这种有一定药用价值的苦楝树到处都能生长。春夏之交能开出具有淡淡清香的紫白色花朵，苦楝树不但树形优美，叶形秀丽，且宜作庭院及道旁绿色防护带树种。
    故土很美，乡梦很甜，临行的车上，我又做一个梦，梦里我又回到了童年的故乡，古老的房子，屋前屋后生长着一排排高矮不一的苦楝树；春花夏果的苦楝树；虽花开不成锦簇的姿容，但却能结出一挂挂如葡萄般美丽的果实。小朋友们在树下挖两排小坑，以投进小坑的苦楝籽多寡定输驘，多多益善。这种活动，常常还能吸引很多成年人参与其中。
    离开的时光里，我们总能够记起秋天的微风中，零落的黄叶会随着树冠周围飘洒，像一些圆形的图案，那些树盖有多大，铺在树干周围的浅黄色图案就有多大；且飘洒匀称，错落有致，那种自然的美感，印在故土上，刻划在离人心头。
    故乡的苦楝树，生长在房前屋后，生长在路边旷野，生长在离人的心中；成排成片的苦楝树，曾带给我们许多回味，也曾带给我们童年的欢乐。
    远行的日子，离开的脚步迈过故乡的小径，那些苦楝树的籽叶，依旧还在心中飘零。                                                               （写于回乡路途）2018-4-27 02: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