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怀春莫怀情，大雪过后待立春。春怀与怀春，前后颠倒的两个字词组，前者雍容大度，后者褒贬不一。其实怀春也不带贬意，只要你不将其想歪了就行。春心萌动的季节，明媚的阳光里渐有了绿芜的色放，也开始有了燕子飞飞的灵动。

岁末驻足江南，有幸聆听风雪飘远的颤音；但那也只是季节疏离的脚步声；时光挥挥手远去，留下我们来感受春花即开的美妙。待到雪花消融，旷野里似乎才有了绿意；柳枝新妆容，亦舞亦仙。桃枝换了肤色，由浅入深。但只有这些还不够说明春天即来，应该还要有心随江春入屠苏（注①），意在寒尽百花开的撩拨；否则就不能让心回归春天，让神思回归江南。

所谓的燕归，大约是我们最熟悉的因气候变化而变迁的生物意识。懂得跟着感觉走，才能昭示出又一季的转换，开始一种寻找春天而南来北往的迁徙行程。当阳光里有了啭啾，水湄有了人迹，碧浪里有了渔汛，就能让人心生辽歌新舞的曼妙；就有了新燕剪春柳的畅想；有了那一种春风春雨下江南，江南江北春花开的期待。

雪已不再是凌寒独自开梅花的信使，那种驾驭着漫天飞舞的浪漫，已经成为了一种对时节的诠释；因为有飞雪为大地作证，春天就明白无误地宣布，江南，我来也！

风雪飘然而去的晨光里，春天说来就真的来了。窗外已有了春日宴的祝酒歌，借助的是南唐词人冯延巳的祝酒词：“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可见春天并不那么简单，还需要为情人们开一场舞会；为奔跑者颂一曲进行曲；也有一群人为了春之即来而欢畅；有绿酒上头的迷醉；有执杯在手的惬意；于是祝歌一遍又一遍。冯延巳祝酒词的高潮，应该还在后面；“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现代人的语境比较起古代人，还是存在一些理解上的差异。如果你用现代语言来“陈三愿”，就应该是风和日丽的春天，人们摆起丰盛的酒宴。一杯绿酒歌一曲，拜了又拜陈三愿；一愿老公你长寿千千岁，二愿我身体永远健康幸福无边，三愿你我如同梁上燕子，成双又成对，年年岁岁常相见。

春天的词赋，大多数都与爱相关联。因为春心萌动，桃花红时人见人爱；春风拂柳的婆娑，遍野春花的烂漫，都是词作者心中倾慕的对象；许多与五代十国相类似的的词，常被人们称之为“春词”，当然并不是那种世俗的春词。“春词”除了有春的浪漫，自然还兼有怀春的骚动。安史之乱以后唐朝灭亡，公元（907），以后依次定都于中原的五个朝代，即后梁、后唐、后晋、后汉以及后周被历史称之为政治最为混乱的五代。而在中原地区以外存在的前蜀、后蜀、南吴、南唐、吴越、闽国、楚国、南汉、南平、北汉等军事割据政权通称为五代十国。这一时期这些政权的军事统治，让许多有抱负的文人们没有了用武之地，既然不被朝廷重用，于是他们就只有在追求文华里以求得到某种解脱；这也就是为什么五代十国，会成为词作品重要发展时期的根本原因。南唐后主李煜的《虞美人》与冯延巳的祝酒词《长命女.春日宴》就形成于这一时期。江南的词，受区域人文风貌的影响，其内涵丰富， 内容多以春为向导，以怀春为媒介，常常又能发射出“丘比特”之箭，射中酷爱春天的心；那一阕阕旷世佳作，那一首首叹花咏柳的名词牌；句句命中要害，让人们在咏怀之余，又多了一些莫名的感慨与惆怅。

《长命女》，词牌名。唐教坊作曲的词调名之一。全词三十九字，上片三句为三仄韵，下片四句为四仄韵。本来填词者不算很多，却因为冯延巳的祝酒词而名，而成为经典，被收于《阳春集》。后世有一些所谓的做学术研究者们钻牛角尖，不断地去考证真伪，就像猜谜语那般去考证来考证去；但并不影响词牌名<长命女.春日宴》存在的文学价值。

冯延巳，今江苏扬州人，做过南唐的宰相。他的《长命女.春日宴》通过人物语言来抒情，营造某种环境来烘托人物思想情感；再通过人物的语言来抒情。春日融融，或置宴于柳烟里，执绿酒一杯唱情歌，耳边燕语呢喃，营造出极美的意境。其中用拜了又拜抒写爱情，也算另一种形象描写；语浅情深，清新魅丽。因为常有怀春之向往，因为冯延巳的春日宴的祝酒词，似乎春天早早的就来到了人间。

似乎只要怀春，窗外必有春风，枕上一定春梦。也就有了雨来春潮湿万户，梦去江外水连天的遥思。过了雪花飘落季人们，这寝梦里的春雨就成了没完没了的牢骚。在写词人心中，天上飘落的是水，地上流动的是情，连人的心里也浸润着瀜瀜的春水。春梦里的期盼在雨中徜徉，春天的思绪就如散漫的曲子在风中穿行。有道是一夜春雨，不知河岸柳梢嫩几枝，陌上新嫩绿几层。

因为怀春而聊发古幽思，自然就能遇上春雨。说怪也不怪，江南几日未落下来的冬雨，迟了几天春亦到，一转眼就成为了春雨，想想也欣然。不过真正的春雨来了，你却发现这个春雨还真有其不同之处。满世界尽被风雨包围着，头都没有伸出窗外，却感觉连脖里都如同进了水般的冷湿冷湿。远望被水围困的人寰，大约都无处可去，就剩下在窗前向春天里张望，难说不怀春。

季节被春雨困在江南，清寒早失去了耐性，任油菜花开了成片；任风信子过早的结蕾；风还鼓动着人们走出去做一些淘春的勾当，比如栽树，比如长堤插柳。春的扇动性也不能小觑，当你推开春雨的窗，窗外已没有春寒的料峭，只有芦苇地里的鸟歌在清唱。那些钓鱼区的打鱼船拖着渔网迎风而上，那些新翻开的泥土就如翻开来的希望，沿着瀜瀜春水向远方流淌。清凉的春水洗刷着破土而出冬笋，调侃着你既然冒头出来了，你未必还有缩得回去的理由。就像这一眼望不到边的细雨，象黏湿的蛛网透过柳林，穿过竹丛往江上飘去；纷纷扬扬中升腾着濛濛的水雾；缠缠绵绵的春雨，盈满门楣。

自然春水里还有惬意，雨洒花叶纷纷乱，窃窃私话似情话，湿了粉墙，皱了池水。不知谁家篱笆含笑开，半枝梨花出墙来。悄然沐春雨，摇曳在风中。哪里有春开梨花的道理，只是片片花瓣如雪白。
那些雨湿的花草，熬过了冬天的无奈，在多雨季节里缠绵。为了去感受这春意的盎然，撑一把雨伞踽行在微雨中，看碧草如茵柳丝如带，看桃红李白春水如烟。任细雨在耳边絮语，任微风在脸上轻抚，思绪里就有了“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的感受。可惜江上无日出，只有漫天疏雨漫山的绿。透过春雨向西望，云缠半峰山苍翠，水来天外雾蒸腾。

还说春天未到，依旧窗前怀春。总有一群群提前赏花的人们，趁着雨后初晴来踏青，红男绿女桃花湾，青山翠绿不同赏。江上一船游人荡清波，一带绿水绕春城。像一幅画的江南，渔歌晚唱叹暮雨，蓑衣斗笠荡轻舟，自去江南寻春梦，梦里江南蓑衣翁。不知道冯延巳看到今天的景色，该如何再填“长命女”。

这里大约是绿化最好的地方，桃花不去慕春绿，旧曲吴歌轻飞舞。十里烟柳春风路，千丝万缕是离愁。此刻站在千里江山万里云外，遥望着滚滚东去的春水，数着拍岸的浊浪，一浪潮来一浪涌，浪浪在心头。

春雨洒江波，滔滔有浪花。顺江抛去一摞春叶，愿它飘行三千三百里，三千三百春江路，江北江南绿油油。

江南怀春早，春江春碧透。春风不渡正月水，裁去老叶换新绿。
   

（写于2008年初春）
     注①，屠苏有诸多含义，这里只能指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