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时不时会想起宋人陈师道的那联诗:断墙着雨蜗成字,老屋无僧燕作家,总觉得吟诵之间特适合现在自己的心情,是不是因为得知居住了近三十年的老屋,在今夏的久雨中轰然坍塌,心头多了些说不的沉痛,大概,心里一直有这样的念头,即便那些房子,现在无人居住,往后也不会有人去打理,立在那里,总归是一种寄托吧;往小了说,老屋可以是一个家庭的见证,往大了说,又可以昭示一个家族的兴衰与迁徙;说到底,老屋是不少人呱呱坠地的地方,是他们的根,是梦想萌芽的地方,既是生命的开始,也是生命的终结,每一点一滴,都饱含人性里的纯善温和,每一个片段,都会在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且不论富有与贫穷。
即便是迁徙漂泊,只要老屋还在,我相信,每个人都会在私心里告诉自己,自己的根还在,就不用害怕在茫茫人海如无根的浮萍一般,不知所以,实在局促不得已,还有一个退步的地方,还有个充满温情的地方收留自己,替自己疗伤;或许,这只是一种舍弃不了的情节,很多的人,常常在外边穿梭跋涉,很难再见老屋一次,绝对可以肯定,老屋,已潜入他们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一旦触及,情感的闸门就会悄然打开,奔涌的潮水就会喷涌而出!
可能因为自己的局促,内心里放不开,虽然这些年早居住在城市边缘,心底,却不敢忘记居住过的老屋;且不说当年父亲母亲如何含辛茹苦一砖一瓦建起了它,起码,生活了那么多年,总归有一些刻骨铭心的记忆吧,在我的内心,一直视它为自己的家,总认为某一天,我会拖家带口,一齐归去,在她的怀抱里,继续井臼炊烟的日子,虽然现时它失去了使用价值,闲置在那里,任风雨侵蚀,任苔藓暗生。
六月初女儿高考,特意赶了回去,待她考试一结束,就按耐不住心中的急切,奔老家而去;那时候老屋还在,入眼的都是不可名状的荒凉与阴冷;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我早在心里告诉过自己,一年一年以后,老屋只会越来越萧条,只可能越发的颓败;少了人居住,自然也就少了生机,怎么可能有燕子年年如约来的景象;丛生的杂草,非常直观的告诉它们,昔日宽绰的堂屋少了人烟,他们岂会把精巧的巢建在里面,到哪里去寻觅她们的踪影呢?没人居住,自然没人打理,瓦面多有破损,墙体雨痕斑斑,可想而知,梅雨季节里,有多少雨水可以直接进到老屋里聚成小小的汪洋,又有多少蜗牛,拖泥带水,肆意书写它们的文字!只是我,好像一无所知。
照此下去,我非常清楚,老屋的坍毁只是早迟而已;不是没想过要检修一番,该补漏的补漏,该清淤的清淤,可是,我哪来的这么些时间,这样的投入,又有什么实际意义?谁让当初一步走得老远,去了他乡呢?不由自主的想起父母,要是他们还健在,又该如何责骂这样的败家子呢?
我很惶然,不能说服自己。目睹老屋,仿佛先前的时光,电影里重叠的画面一般,滚滚而来;曾经进进出出谈笑风生的人们,或者抵挡不住韶光无情,走入生命的彼岸;或者抑制住内心的深深不舍,收藏起满目的灯火阑珊,去了远方,在城市的边缘,在异地的人潮汹涌里,忙碌打拼,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只要老屋还在,自己的根就在,只要根还在,总有一天,会重回故里,继续撑起这个家!
纵是不舍,还得回城里继续自己的工作;今年雨多,前阵子老家暴雨连连,沉寂多年的山洪也终于一露尊容,肆虐着山水,老屋也终于抵挡不住风雨飘摇,垮了!听到这样的消息,我十分落寞,却又无可奈何;虽然知道是早迟的事,总是希望能迟一些。
不敢多想那些残败的画面:稍有风雨,大大小小的蜗牛,真的可以在断墙上纵情来回,留下的是文字还是天书,不得而知;哪怕是写满对我的苛责,我也百口莫辩,只能默默承受!
但,总还是这样想,即便老屋没了,根,依然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