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湖回来的马三买了一辆银灰色雪福莱骄车，专拣巷道人多处去开。他驾照也是刚刚拿上，车技不是很好。所以人们看见他的车开过来的时候，都提心吊胆的。很多人急忙站起来靠着树或墙，心想你总不至于往树或墙上开。

马三的眼睛在人群里扫了一遍，没有发现自己希望的人就倒车往后开。李四媳妇担着一担水正好过来，避之不急扔下水担子折回没命地跑。桶里的水溅湿的屁股风一吹冰冰的，她揪住裤子扭头看。

马三停下车见车屁股上也溅了不少的泥水，心疼的恨不得伸出舌头舔。

李四媳妇折回捡起水桶，又要去担水，临走骂：有本事往老娘的裤裆里开！

马三没还嘴，瞅着李四媳妇水叽叽的屁股，幸灾乐祸地笑。同时他还觉得缺欠很多，要是李四亲眼看见该有多好！

一年前李四买了一辆银灰色的吉利金刚，美气得连说话都变成了普通的。有一天下午雨很大，马三闯江湖回来在镇路口子上挡车回家。

李四开着车过来了，雨刷子唰唰地一阵模糊一阵明白。过马三身边时鸣了一下喇叭，车轮溅起的雨水泼了马三一身。

等他再往前开了一段路，从后视镜里看见了雨里挡车的马三，自言自语：坏了，这下得罪了这个霸王！后座上的女儿李梅问：大，咋了？李四说：我看见马龙他大在挡车。

马三此时已经坐上了一辆乡村便民小面包。面包超过李四的金刚时，马三指着李四骂：我祝福你往沟里开！

马三发誓要买一辆更阔的车争口气，所以他夫妻二人一种罢地就买了两头牛犊子让妻子喂，自己背起搭裢闯江湖挣钱去了。

一年下来几样收成奔十万，他又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学了驾照。驾照一到手他随着就买了辆雪福莱。揉面的妻子提醒他：开车就开个心平气顺可别耍二！马三眼睛一瞪：揉你的白馒头去！

李四的媳妇湿着屁股回去给李四说了屁股是如何如何水的。李四牙咬得嘎嘎响骂马三太欺负人！

一天村干部通知村民去村部交水费，马三李四都开车去了。二人眼睛对着眼睛盯，很不得用眼睛把对方嚼了。可是最终败下阵来的还是李四，他太瘦弱了，比块头秤体重他不及马三的一半。

回家的时候，马三把车停在村部门口的一个别有用心的地方，然后去小卖部买饮料。李四的车被堵在村部院子里干着急出不来，一个劲儿地打喇叭。那喇叭声六短一长，听起来像是骂：马三！好狗不挡路！

马三逛悠够了喝着饮料上了车，发着车又不急着走，把车内音响放得大大地震歌：坐上哪火车去拉萨……

非但如此，他还把自己多毛粗壮的胳膊搭在车窗上，太阳一照像截硬木头。那李四看见马三的胳膊长长地叹口气。

农闲了村里要修一条水渠，水渠正好要从马三家门前过。

马三家门前本就不够宽展，仅仅够雪福莱出入。这一修渠要占掉一些，马三自己走着测算了一下，只要水渠占掉一米他的雪福莱就回不了家。

结果按照渠线果然要占去一米，他站在当路横拦竖挡就是要水渠在自家门前绕着弯子过。

马三是极其粗壮又十分强悍的人，那拳头抡过去擦起的风都呜呜响，一般人没个叫驴的胆子谁敢跟他尥蹶子。那李四做梦都想日弄了他，可是每当看见马三粗壮的四肢他只能咽一口苦涩的唾沫。

村长率领村队干部蹲点地给马三做工作，说修渠是全村人的福祗你一定要理解支持。你说要水渠从你家门前绕个弯子过，咋不想想这耗工费料不说还得占了多少田地。咱种地的人那一寸土地一寸活路，你说对不对。村长还说村上出人出料出钱帮你家把街门开到东面，东面是一条大汽车都能出入的巷子，巷子北通公路南通公路出入方便。并说渠一修完就动工硬化那条巷子，二十公分厚的水泥路面要多平展就多平展。

马三一听跳了起来，生生地把脚下的一块水泥板踏碎。他拧起浓眉大眼活像两座火山嘶嘶冒烟。他啥话没说拉开车门一屁股坐下去，那车就地软了一大截。临走丢下一句话：不成，不信了试试！

有人给村长说要是把马三家的大门开到东面，正好对的是李四家的。再说那巷子的路面按照老根儿谁家门前的就是谁家的。马三要开东门李四能不能愿意也是两可。村长不明白话意，那人就把这一对冤家对头为车搞别扭的事情说了个大概。村长哦了一声说这可咋办！

村长来到李四家，李四听说要修渠高兴坏了。这条渠要是修出来，自己那坡咀子上六亩地就再也不用抽水灌溉。可当他听说马三家的门得改成东门，心里一下子犯起了嘀咕。一来，这样一开两家就门对门面对面抬头不见低头见横着眉毛竖着眼，难受死了。二来，这门前的路面根儿上是自家的，他马三要出入不掏几个钱，他的臭脚片子怕是抬起来容易放下去难。

村长大道理小道理地给李四讲，李四就是不痛快。村长拍拍李四的肩膀说：晚上搂着老婆时别忘了好好商量！

这些事情马龙李梅也知道了，他俩在心里高兴，高兴得很不得两家合到一个院子里。同时也犯愁，两个大大斗架的公鸡似的谁也不让谁，也不知最后怎么个落实呢。

马三开车慢行在路上，他心里了翻翻腾腾地。按说修渠是好事，别的不说这水渠从自家门前过，哗哗的黄河水一年四季啥时候想往园子里淌就啥时候淌。自己二亩大的园子要是搭起温棚种蔬菜……呀，那真是美日塌了！可是一想起开东门就要和李四家门对门面对面，他心里就疙疙瘩瘩。

国庆节前夕，马三的儿子马龙和李四的女儿李梅，被学校选拔去市里参加中学生演讲比赛。少男少女穿着崭新的夹着白条的湖蓝色校服，看起来真和花朵一样潇洒美气。他俩肩并肩站在路边等公交车。

马三开车从西边过来说：儿子上车我送你去市里。儿子拉拉李梅说：哪她咋办？

李四开车从东边过来说：女儿上车我送你去市里。女儿拉拉马龙说：哪她咋办？

公交车过来了，马龙拉起李梅的手上了车，肩并肩坐在一搭哩。

留下两个大人，心里五麻六道地坐在各自的车里给烟使劲儿。

马三砸掉烟头开足马力往家里去，李四也砸掉烟头连挂五档风驰电掣地追。两辆飙车惊得路人心都飞，看的人咋看都像两头疯叫的驴。

一天半夜，临近有女人的哭声很大，马三起身细听哭声是李四家的。紧接着就有急促的敲门声：马龙！马龙！快开门啊，我妈肚子疼得快没事了！

睡在小房的马龙一听是李梅的喊声，一骨碌爬起就去开门。

李梅说我妈肚子疼得要没事了，求你大开车往市医院里送一送。马龙说你家不也有车吗？李梅说下午的时候我大开车去了同心，这会儿变成飞机怕都来不及了。

俩孩子的话被马三听得清清楚楚，他心里有乐也多少有点急，拉起被子把头蒙了。女人狠劲儿拉过被子说：你真要见死不救！

被呛住的马三瞪着眼睛说：咋？想当初我淋在大雨中……话还没说完马龙拉着李梅进来了，李梅说：马叔，我大得罪了，你我和我妈可没得罪你。再说那次你在雨里等车我也在车上，真真切切我们都没看着你。

马龙说：李梅别跟我大讲故经，我不信他平时批评我的那些江湖道理都是虚！

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马三还有啥说的。他边紧着穿衣边说：看在两个娃娃的面子上我就低一回架子吧！

马三过去一看李四女人脸白刷刷地抱着个肚子疼得不省人事。他二话没说抱起李四女人塞进后座拉起就走。李梅喊：马叔，把我也拉上！马三吼：你明天还要念书，再说拉你也解决不了问题！

为了赶时间，马三方向盘一旋车上了高速公路，他的眼界里的江湖一下子显得平展而开阔。

到市医院一检查李四女人得的是急性阑尾炎，需要马上做手术，做手术就要付钱还要签字。付钱好说，自己身上还有个千二八百。可这签字就难办，自己最多也就是病人的乡邻。很后悔来时没把李梅拉上，这要是出了医疗事故自己就有天大的脱不了干系。

医生把纸笔塞进他的手里说：快点快点，再耽搁病人的肠头子怕要烂了！马三的江湖义气陡然焕发，他拿起笔神情庄重地写了两个字：马三

天快亮的时候手术做完了，护士把李四女人推进了病房。李四女人分明是精着下半身，那雪白的大腿在白布下或隐或现。马三高高的额上汗水淋淋，怎么才能把李四女人从推车上弄下来，他真是举手无措。护士说你这样壮实的男人抱这样瘦小的女人还怕没劲？一句话把马三的江湖豪气又给激起。马三伏下身子只轻轻一托，李四女人就呻吟着飘起。他慢慢轻轻地把李四女人放到病床上，他嗅到李四的女人的发香似乎和自己的女人一样，心里忽地刮起了烧风不过很快就平息。

护士为病人换上吊针轻轻拉上门走了，剩下马三坐在李四女人身边静静地守候。

李四女人睁开花露露的眼睛话还没出口就流下了泪水，马三把被角给拥了拥说：你躺着没事儿。

李四女人安祥地闭着眼睛睡着了，马三头脑昏昏沉沉地抵着李四女人的大腿根儿睡去了。等他醒来见那药瓶就要空了，他赶忙出去喊：护士！护士！他又见床下面的尿袋里的尿液茶水似的满了，可他真的不知道如何摆弄就问护士。护士说你去找个空瓶子拔掉尿袋的塞子把尿液倒出来再塞紧塞子。

马三按照护士的说法笨手笨脚地做了。他感觉那茶水一样的尿液温温热热而这又不是自己女人的时，他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泛起。再看那流下尿液的管子顺着床钻进了被子，想象不来那一头儿到底钻进了何处。

李四女人虚弱地说：马哥，难为你了。眼泪又簌簌地流。马三忽然觉得这病床上躺着的哪里是李四的女人，分明是自己的亲人。他不由自主地用粗大的手把李四女人乱了的头发理顺，并说：妹子你好好静养，有我马三在你啥都别担心。

太阳红艳艳地从病房窗口中照进来的时候，李四来了。李四紧紧握住马三的手哥长哥短谢了又谢。

护士才知道操心这个女人的男人不是丈夫而是邻里乡亲，她们都以赞许的眼神端详马三。马三呵呵笑着说：远亲不如近临簸箕靠着背斗，谁不用谁？

翻过年就是春天。马龙拉开大门看见李梅已经在家门上等着。他俩上学的条件大为改观，天气不好的时候任谁的大都可以接送。无论谁接谁送，他俩都觉得幸福。

地里要灌春水了。马三女人给自己园子里淌，李四女人给自己坡咀子上的田地淌。两个女人都觉得那水淌得要多旺有多旺，舒服直了！

村长沿水渠巡视上来又沿着那通畅平坦的巷子走了一遭。看到了很多听到了很多他不禁感慨：啊，邻里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