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她来我家店里买酱油。我正坐在电脑旁，老公拿给了她。遇上了熟人，她和别人开始聊天。开头说的什么我没听清楚，当听到那句“人老了就要快点死”时，我转过头来，看着她。她见我一脸疑惑，又极其认真地重复一遍“真的，人老了最好快点死。”我相信她不是说着好玩，因为她的郑重其事的神情已经告诉我她说的是真心话。有人回应她，那倒不一定，只要能自理，就算活到一百岁也不要紧。就怕病在床上，自己动不了，又没人照顾，那就不如死了好。她说，能自理也要快点死。我不知她为何抱有这种想法，虽然不好刨根问底，但我估计她活得不顺心。她并不很老，大概70多岁，人看上去还蛮精神，不是那种行走时颤颤巍巍的老人。

    话虽如此，但我并不相信她真的不怕死。如果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也许也会不舍的。嘴里说想死的人，其实是活得憋屈，无从发泄，只好过过嘴瘾。她可能就是这种人。她的老伴早年已去世。她和大儿子媳妇住在一起，去年都还帮儿子料理家务，带曾孙，为儿媳省了不少事。她的媳妇是个挺强势的女人，我知道的就这些。我猜她心里藏着不便在人前细说的苦衷，话里听音，不必知道太多细节就可以判断：她过得并不如意，所以心里滋生了求死的怪念头。

    而有这种念头的，不乏其人。去年九月，正是棉田里的棉花开得雪白雪白的丰收时节，很多人都是忙得不可开交，累得不行。某天早上，我在路上遇到一位熟识的婆婆，她对我说要去诊所卖膏药、打针。几十天来，她白天帮儿子媳妇晒棉花，剥棉桃，傍晚又要收进来，还要做饭，洗衣，晚上还得剥棉桃，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天天如此，她浑身都快散架了。这不，实在受不了，只好去诊所打针、买膏药。“唉，这样下去，还不如早点死了好啊”她一路说着，语气里充满了对生的无奈，对死的向往。我看着她一头白发，年纪也快八十岁了吧，本该颐享天年，却为了给种了几十亩棉花的儿子媳妇分担一下，不得不拼着这把老骨头终日劳碌。我知道她的无奈，若不帮着儿子媳妇做事，那个厉害的媳妇会更加容不下她。帮着做事吧，又实在吃不消了，只有眼一闭，脚一蹬，才算真正解脱了。

    想想我们三十几岁的人都在如此忙碌的季节累得腰酸背痛，又何况是一位体力不支的老人呢？她的话，让我听了心酸。人生至此，已是寂凉透顶。而这样的老人，在农村到处都是。从有些人的故事里，诉说里，你终于知道了人生最残酷的一面，那就是：人生寂凉是老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