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富裕路上,若是夜间,会惊奇于颇多的店面,柔光粉红,绯音靡靡,惊奇于店中众多女子,时尚艳丽,暗香盈动。对于那些身处江湖的飘零人,心在凡尘的孟浪子,尤其在清灯照壁,冷雨敲窗的时侯,少不了思一时情长衿暖,恋半刻蚀骨销魂。
富裕路没有怡红院,亦没有醉香楼,容不下清雅之处,盛不了风流之所,只有阔约十多平米的店面,隐藏于街前两排枝繁叶茂的榕树之后。夜间的路灯原本暗淡,却有多盏藏于树冠之中,不少霓虹灯权作路灯,吸引行人走近。早年前,店面玻璃门尚有贴"发廊"二字,如今已索性不贴了。店内靠墙一面立一镜一台,台上有洗发液若干,据说搪塞检查之用。往里看,也只能看到黑暗与污浊。深处是否有房间不得而知,若有,根据相同别店的布局,大概只可充当女郎们的集体宿舍。古时之"百花院"、"藏春楼"、"兰桂坊",场地宽阔,排场不小,俗趣阁间和清雅之所并列,床第香衿与梅香管弦同乐,俚语俗言与淫声浪语齐下。宾客如织,来人如云,有市井小三,亦有才子达人,既有寻欢人,也不不乏觅知音者。就是秦淮河上,西湖当中的花船舫,听丝竹,观慢舞也自达风流之境。而眼前店面徒有四壁,扰耳有音响,充眼的是少女吹的烟圈。却想到十四五年前,富裕路近港务宾馆一店面起火,因店小通道狭窄,竟无门窗可遁,三名妙龄女命殒其中,红颜命薄千古之叹又再续了。
富裕路没有柳如是,亦没有小凤仙,吟不了诗词歌赋,听不得高山流水。有女子堪称美貌,二八年少,却俗气少情,且无半点蕙质兰心。常行走于富裕路,对娇嗲揽客声不会陌生。夜间,十名八名裙短衫薄的女郎横七竖八挤在店内外,若有某女子被叫到,店中摩托车即刻送走,仿佛如案上之肉。当年商贾云集时,据办暂住的友人说,有大批少女刚中考毕便由千里之遥来办理暂住证,其时,连成绩尚未知。在少女眼里,先赚钱再从良为最舒袒的成功之路。友人惋惜道,才上完初中,明何事理?我却想起张好好,张好好年十三色艺才皆倾城,唐大和三年,杜牧在江西观察使沈传师的幕府任职时与她在宴会上常见,并暗中相互爱慕。仅一年,沈调到安徽宣城任宣歙观察使,杜随之。好好亦被带到宣城,两人仍朝夕相见。两年后,好好被沈传师之弟沈述师纳为妾,与杜隔绝。又三年,沈升调京城,杜与同事各奔前程。未几年,张好好被薄情的丈夫遗弃在洛阳东城的酒店当垆卖酒。杜与好好重逢,好好隐内心伤感故作放肆笑谈及往事,杜牧感旧伤怀,遂作《张好好诗》。今读该诗,仍可全窥杜之心态。在不足三百言的诗中,杜大篇幅描写了好好气质、体态、衣着,致他"自此每相见,三日已为疏"。自古才子多情种,诗人缠绵旖旎的笔调,把才貌出众、能歌善舞艺人的天真、善良和她凄凉的结局写得感人至深,"斜日挂衰柳,凉风生座隅。洒尽满衿泪,短歌聊一书"乃长歌当哭,正与白居易"江州司马青衫湿"异曲同工,让读者心生感怀,念青楼此女竟断肠啊。
说到底,不必怀古人,更不必叹今者,就看那急切拥来的初中生,钱财不但将她们才艺洗白,还将自尊冲得一干二净。古人"嫁作商人妇"亦可于船舫卖唱抒怨,"卖艺不卖身",只为知音而拒邋遢,而今,该女未出校门则存卖身之志了。身处富裕路的红粉女,上演俱为"此间乐"的一幕。据说僧人日日修,是为了修来世,有人便问,修来世亦或为僧否?谁人可答?火灾中落难的三名女子,不知当年所从事的营生是否曾令她们满意?倘若投胎转世,也将及当年芳龄。愿今生她们仍作女子,相夫教子,一生只忠于一个男人。愿一生只有一个男人宠她。
富裕路没有情长英雄,亦没有江东才子,听不到凄美爱情故事,亦没有骇俗惊世的举动。有的只是薄幸客,男人皆为臭男人几乎为她们共识。其实,世事多变,时代造就荷尔蒙旺盛,"快餐文化"入浸生活,利己主义深入人心,连婚姻尚问尤有真情几许,况一街头娼女?自古以来,青楼中多情亦被薄情削。即便青女给与一些温暖,转眼即被世风吹散。过客匆匆,来的多也为了那点事,钱欲两清后,天涯何处无娼女!此情又由何处生?真正真情的关心、体贴、妙解风情,使得萧索之郎与幽怨之女心心相映者寥寥有几?突然想起身边的真人事来,有友人同事,极喜逐艳猎色,却多情且富同情之心。某日,富裕路新来一女,他去"破处",女孩哭泣,他又怜她,半途而废,念其可怜又给女子千元,叮嘱她为防老板抢走千万莫让其知晓。数月后,他又念及此女,再寻她时,该女已携钱回某省了。于当今,此男该少有,若多点英雄气概,或能工诗擅画,抑或可演绎一段烟花巷的绝美爱情故事,搬到"知音",倒可令杂志畅销。
而今,富裕路正在改建步行街。前日幼儿园开学,送孩经过时,榕树大多已移走,将移的枝叶尽斩,仅余主干,道路豁然开阔,首尾竟能相望。路一侧的建筑几将拆光,另一侧的商家慌忙打出"大减价"的牌子。无榕树庇护,仅余的烟花店现于烟尘之中,或许是白日青天,不见人影,不知是否暗中也"打折出售"?晚上,浏览本地的"红豆"论坛,有人发贴问"富裕路的发廊搬到何处?",不管是想吸引眼球或赚跟贴,却表明与城市同生共长的八百米富裕路,寓为经济兴衰标杆的烟花店已彻底被夷为平地了。二十年的烟花巷,风尘与泥尘齐下,红粉与墙粉俱落,除了一个代名词"发廊"外,没有记住一段红颜知己的佳话,没有留下一个红袖添香的故事,一切随风而散,了无痕迹。火灾中那缕芳魂亦随砖沙茫茫融为一体,淹没于汹涌的时代大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