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一个女人的美象列夫•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那样的震撼人心,那样的让人内心恐惧,那样的让人难以忘怀;见了这样的女人真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是一种慑人魂魄的力量,那是一种崇高得令人产生巨大恐惧感和无限怜悯感的美和力量。是安娜这个无与伦比的女人创造了伟大的作家托尔斯泰,是安娜这个无与伦比的女人使这部文学作品成为举世无双的杰作,当然,无与伦比的作家创造了无与伦比的作品,无与伦比的作品也反过来创造了无与伦比的女人!
在《安娜•卡列尼娜》这部小说里,托尔斯泰给人们展示了两种类型女人的美:安娜之美和吉娣之美。
安娜这样女人的美并不在于她的外表和模样,也不在于她的思想,而在于她那压抑不住的勃勃生机和充溢周身的生命力,在于通过她的肉体和一言一语一举一动之间显现的非凡的魔鬼般灵魂气质的辐射,她那洋溢着情感的妩媚轻盈的身体在世间的旋转就足以让你感到头晕目眩亦幻亦真;还有她那让人无法琢磨的千变万化的心!沉静如凝固的汪洋大海,舞动如睡醒的群山瀑布。女人的美有两种,一种是自然美,一种是带有崇高性的悲壮或悲剧性的美。吉娣之美是一种古典的平静的美,是一种明澈见底的美,属于自然美或优美之类;安娜之美是动态的有如汪洋大海和万丈深渊,安娜就象一团迷雾,让人无法看透和把握。她有时或偶尔也表现为妩媚、亲切、可爱的自然之美,但安娜美的本质特点却是迷人、神秘、诱惑和魔力。安娜的出现使吉娣的内心深处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挫折和失败;在安娜出现之前,吉娣征服了交际界的一切青年男子,如果没有安娜,如果没有安娜这种美的出现,吉娣之美足以让所有爱美之人叹服,足以让一切男人感动,但安娜的出现使吉娣的美相形见绌。吉娣这种女性再美,也只是使人愉悦,就像鸟语花香小桥流水一样,永远不会使人不由自主的产生心痛、震撼和恐惧。安娜和吉娣不只是代表两种美,也可以说她们是来自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来自两个不同时空的人。吉娣的世界和美来自自然、来自古代、来自人间;而安娜的世界和美来自希腊悲剧时代、来自自由社会、来自魔鬼领域。吉娣的世界清澈见底,是安娜一眼就能看透的;而安娜的世界神秘莫测,是吉娣永远无法看透、永远无法把捉、永远无法理解和永远无法企及的。《红楼梦》中的众美型们没有给人这样的力度、恐惧感和神秘的魔力,无论是林黛玉和薛宝钗展示的美与悲,无论是秦可卿、尤三姐、贾元春和晴雯展示的美和悲,都无法和安娜的美与悲产生的那种震撼力和恐惧感相提并论。中国历史上的四大美人西施、王昭君、杨贵妃和貂蝉的美和悲也不行,她们的美和悲与安娜相比总让人觉得缺乏震撼人心的力量,缺乏一种让人产生巨大恐怖感的魔力。因为她们都没有超越古典美的范畴,她们最主要的特质是自然的优美,她们的悲属于轻柔之中的凄美、优美衰损后的病态之美,当然,这种中国古典的美与悲也能使人涕泗横流、柔肠寸断,但,终究在能够引起人之内心深处强烈震撼的方面缺少了一层力度。外表漂亮的女人并不一定让人内心产生震动,就象一朵美丽的花或一幅优美的风景画,虽然你也欣赏她赞美她,但你的心却不会被她强烈的震撼,而安娜美的特质却有着魔鬼般神秘的力量,见到安娜,你会身不由己的被她震撼和迷惑,并且还会由衷的对她的命运产生心痛和怜惜之情。因为她是超越一切自然力量的美,有着一切自然美中绝对不可能有的魔幻般神奇的力量。在这种超常美的照耀下,任凭谁人都会不自觉的身不由己的被迷住,不自觉地被撼动心海深处的宁静,那就象草木在风中必然自然舞动一样,那就象饥渴的人看到水和美食一样,动不动心自己根本就做不了自己的主。
一切古典的自然的轻柔的美都在安娜那希腊式的惊世骇俗的沉重和悲壮崇高的美丽面前黯然失色。
但是,就托尔斯泰本人而言,安娜之美也是无法接受或者说无法承受的,他虽然给予安娜无限的同情和悲叹,但他最终还是否定了这种美,他肯定和赞美的是吉娣的美。吉娣之美及其人生道路是托尔斯泰追求的方向也是上帝许可的;而安娜之美及其人生道路是托尔斯泰否定也是上帝无法许可的,所以安娜必然也必须毁灭。安娜的人生是悲哀的,安娜也是值得惋惜和怜悯的,安娜是一种特赋悲剧命运和气质的女人,她的毁灭也是人们无法改变的命运之手的操纵的结果。
托尔斯泰创造安娜这个美的形象有什么意义呢?她的全部意义就是悲剧的意义。如果安娜不是以悲剧的命运出现,那么这个形象就没有什么大的意义了。因为按照传统的说法:悲剧是有价值东西的被毁灭,能够引起人们的同情和怜悯,被毁灭的有价值的事物还能够引起人们的震撼和恐惧,而这种震撼和恐惧的情绪过后又能够引起人们的觉醒。安娜命运悲剧的根源和意义在于她的认真,她把她与伏伦斯基的爱情真诚勇敢地表露出来,而且要求当时的社会去承认她,这就引起了悲剧性的冲突。如果安娜仅仅是与伏伦斯基偷情就不会产生冲突性的悲剧,因为这种现象是当时的社会默许的;如果安娜仅仅是一个堕落的女子也就不会是冲突性悲剧的结局;如果安娜仅仅是一个妓女也不会有如此尖锐悲剧的发生,最多是一个杜十娘而已。近代的社会名曰自由的社会,而这个社会的很大特点却是一个虚假和伪装能够自由通行的社会,要想彻底坚持真诚就必须付出昂贵的代价,由安娜和伏伦斯基的爱情引起的悲剧性冲突的根源在于他们双方的真诚,他们太较真,他们不想以虚假和伪装在这个社会中自由通行,安娜要离婚和重组家庭,那就意味着要和通行的世俗和现实的社会制度进行对抗和搏斗,悲剧的结局就是必然的了。哪怕他们只是为了维持情人的关系也就不会有这样的悲剧性冲突了。但是,只有安娜的命运有了悲剧性的意义才算有意义,才会在人们的心目中产生异乎寻常的震撼和无以伦比的艺术形象。
我这里还要尝试着追究的是安娜这种异乎寻常的美和悲剧的最后最高原因。简单的说是什么样的社会产生什么形态的美与悲:古典而相对静态并且矛盾相对缓和的社会是吉娣之美的土壤;近代而动态并且矛盾非常激化的社会是安娜之美的土壤。自从人类的历史进展到近现代,仿佛突然退回到了古希腊悲剧时代:人类再次进入情感欲望的过激过烈过放的非理性时代。但这还不是理解安娜悲剧的最后最高的原因。
这个悲剧的最后最深刻的根源是什么呢?是强大的不可思议的某种因素的控制,仿佛是所有的人们都深感无能为力而只能听天由命的天意。当然,我这样说,肯定有些人会认为我的观点玄之又玄、怪异、不可思议,这简直就是把根源追到了天上去!这个强大的不可思议的因素到底是什么呢?实际上就是情感的变异!这个因素同时还导致一切正的宗教信念的动摇甚至崩溃、导致历史性社会的整体道德水准的下滑。一切的根源就在于情感由美好变为怪异和魔性。在这个因素面前一切政府和社会组织统统束手无策。情感有美和善的一面,也有恶和魔性的一面,情感的变异就是其恶和魔性的一面控制了其美和善的一面。在相当长久的古代古典社会中,情感的主要特质是美和善占据主导地位。自从自由社会产生以后、自从近代以后,情感的恶和魔性的一面就占据了主导,而在男女之间的情感关系方面,还有了一个响亮而特殊的名字:爱情。爱情在古希腊向来被称为专制的暴君,而爱情在近代却成了一切诗歌和文学作品必须围绕其旋转的轴心,甚至以法律的形式规定为婚姻和家庭的基础。其实,性爱或者爱情这种情感的出现是几千年的所有古代社会都无法理解的,爱情和嫉妒这两种感情形式只是在近代才明显形成的,在此,我还要这样大胆地断言:近代和自由社会的最大特点就是情魔被释放出来了!它可以公开出来主导世界、任意控制和迷惑人类了!安娜之美及其命运就是这个情魔的宠儿同时也是它的牺牲品。
情感的恶和魔性一面占主导的结果就是能够颠倒是非和迷惑人类的一切理性。
掌控安娜的必然悲剧命运的手是情感的带动和左右而不是理性的指引和领导。
按照佛家的观点看,情是控制三界内一切生命的最后最高决定的因素,三界内的任何生命包括人都摆脱不了情的左右,甚至可以说都是在情的带动下生存和活动的。人们都是不自觉的被情控制和迷惑。社会败坏和人的道德水准变异的最后原因是情的变异造成的,身在其中的人即使清醒的也难以自己做主。其实,在情感面前,谁都不是自己的主人,谁都不是为自己活着,人们一切迷惑的根源就是情!说人在迷中、说人在幻像中、说人在苦中、说人在悲中,其实真正指的就是人在情中,只是常人不清醒不知道罢了。人们如果是被情感的善和美的一面带动,就可能产生吉娣之美及其命运;人们如果是被情感的恶和魔性的一面带动就可能产生安娜之美及其命运!安娜命运的悲剧有力地证明了情魔的力量和被其控制与迷惑的人的无奈。安娜在爱情这种魔鬼的作用下失去了理性,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伏伦斯基这个将军之材在爱情面前也同样变得如女人一样不理性,他们最后都走向与世俗开战、与社会对立,与人们的伦理道德发生冲突而不可和解而导致悲剧性的结局。如果他们中有一个人能够理性起来也不会造成如此激烈的悲剧性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