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P | |||
碾麦场
管理
作者:章妍 发表时间:2018-06-30 12:11:03
评论:0条
关注
编者按:碾麦场,铭刻一次亲情日记。这篇文章表达流畅,叙述自然,可见作者深厚的文学功底。欣赏章颜老师的文字,问候夏安! |
每年夏至前后,是我们这里收麦子的时节。爷爷说过夏至那天麦子不割也会死的。所以夏至在我的记忆里是个汗流浃背的日子。 五月,当嫩黄的油菜花长成了一个个圆鼓鼓的菜籽角时,母亲就领着我们“光场”。那时队里有专门的碾麦场,分给每户一小块,场很大,有几十亩。各家“光”自己的那一份,最后整个场所有地方都是一样地光滑瓷实。 先把场里种的青菜、杂草拔除干净,把地整平。父亲用水泥作了一个小小的碌碡,两边有铁环套在贯穿碌碡的铁轴上,长长的绊绳,跑起来很灵活。我和母亲拉着碌碡在场里转圈,偶尔铁环碰在碌碡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整个早晨我们都在拉着碌碡跑,到回家时分,场里的土已经变得瓷实了。 傍晚,母亲用洒壶给土薄薄地洒了一层水,我们座在树荫里休息,等土完全吸收水份后,我在前面拉着碌碡,母亲提着半笼炕灰,不停地在碌碡上抖动,细细的炕灰就均匀地洒在碌碡上,碌碡走过的地方就变得光滑紧致了,泛着油油的青灰色。 场的边沿长着一大圈梧桐树。月亮出来了,梧桐树的影子在凉爽的晚风里摇曳,妹妹也跑来了,我们拉着小小的碌碡追着梧桐树的影子跑,似乎要把那婆娑的树影碾碎,光场对我们来说不是劳动而是有趣的游戏。偶尔有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只青蛙,蹦到了我的脚面上,吓得我大叫一声,一摔脚,青蛙飞出去好远,翻了个过儿,惊叫着逃走了,可能我也吓着青蛙了。“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我们扯着嗓子唱歌,跑调了也不管,月亮也被我们逗笑了,抿着弯弯的嘴唇跟着我们跑。 场被我们收拾得平平整整、光光亮亮。首先上场的是菜籽。这时菜籽硬硬的角壳四周开始松动,里面和小米粒差不多大,圆溜溜的黑色菜籽粒迫不急待地往出爬,有懒惰的还呆在角壳里睡大觉不肯出来,这时,母亲就会把菜籽杆头对着头排成两排,抡起连枷捶打,迫使它们从角壳里出来。连枷是用六七根细而短的木棍捆在一起做成的,拍打时敲杆绕轴转动,还会格吱格吱地唱着歌。看母亲打连枷的动作非常优美、轻松,我也想试一下,但连枷不听我指挥,竟把自己的耳朵划破了。 母亲把打过的菜籽杆抱起来,用力地抖动,让所有菜籽粒都滚落下来,再把它们抱到场的边沿上放着,在那里一场雨水过后就会长出嫩绿的油菜,在没有菜的日子里“见白”。 太阳像个巨大的火球,明晃晃的火舌舔拭着地面上的每个角落。金黄的麦子平展展地在太阳底下铺满田野,满眼都是让人目炫的金色。田间小路上满是细细的尘土,仿佛大地被太阳炙烤得脱了皮,脚踩上去咕咚咕咚的,掀起黄色的烟雾。路边平日里精神抖擞的白杨树,叶子卷缩着,蔫头耷脑,没精打彩的像是病着了。 人们戴着灰黑的大沿草帽,挥舞着镰刀,不时掏出手帕擦拭着流到眼睛里的汗水。母亲常说:“收黄天时节,秀女也要下地。”农家的孩子早早地就学会了劳动。稍大一些的跟着父母割麦,小一点的拾麦穗,再小一点的就负责给割麦的人送水,搞后勤。我跟着父母割麦,妹拾麦穗。割麦也需要技术,母亲割麦非常得快,而且割过的地方干干净净,没有遗落的麦穗。我割麦还能凑合,就是学不会捆麦。母亲把捆好的麦子一个个整齐地站立,像器宇轩昂的士兵。我捆的麦子七长八短,站不稳当,经常一提起就撒开了。 有次我不小心镰刀划破了手指,血涌了出来。 “姐,你手咋破了?”身后正在拾麦穗的妹妹惊问。 “小点声。”我向妹妹示意不能让父母亲听见,要是被他们看见了我少不了挨骂。 “快掐个刺棘草来。”我话音未落妹妹已经跑着去找了。 那种叶缘长着刺的小草止血特别灵,我用手指压着伤口,妹妹把刺棘草在手里捏碎,把绿色的汁连同草叶敷到伤口上,血一会儿就止住了。妹妹摘了几片绵软的草叶,缠在我受伤的手指上,再找细藤捆住,我又开始割麦了,不过手上多了个绿色的指环。 我们村上的地都在平川里,全是平坦宽阔的大路。我和妹妹经常自告奋勇地拉麦。母亲就给我们装上二十来个麦捆,小小的一架子车。 “再多装一些,这么一点”我嘟囔着。 “轻快,轻快,轻才快呢!多了你们拉不动。”母亲到底有些不放心。 其实拉麦的活也不轻松,你想,头顶上大太阳烤着,脚下是被晒化了的尘土,背上是往肉里勒的绊绳,再平的路,你不使劲车子也不往前走,只能埋着头,身体前倾,一步一步往前走。尽管戴着草帽,脸上仍像着了火似的发烫,汗水流进眼睛,酸涩刺痛,撩起衣袖,擦着汗水,继续往前走。那时,年少的我已经感到了生活的不易。 终于把麦子拉到场里了。顾不得休息就把麦子一个个整齐地立好,立麦子也是有讲究的,要提起麦捆顿两下,让它站稳,再把顶端挤在一起的麦穗向四面压开,让每个麦穗都能被阳光照到。此刻,但愿所有的日子都是晴天,尽管太阳晒得人大汗淋漓、眼前发晕,仍然在心里祈祷着:“好好晒太阳,千万别下雨。” 老天还真是不解人意。傍晚时分,刚刚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狂风卷齐着乌云,太阳急急地逃走了,天地在一瞬间暗了下来,电闪雷鸣,一场大雨眼看着就要来了。所有的庄稼人都慌了,灶上吃的放下饭碗,地里种豆子的急急忙忙往回赶,患病的有腿疾的都蹒跚着往场里赶。大人在前面跑,小孩追着大人跑,一场大战即将开始。 人们开始摞麦子。第一层把麦捆竖起,麦穗朝上,紧紧地挤在一起,呈长方形,从第二层开始,麦捆横放,麦穗朝里沿第一层边缘挤紧压实,中间再填上麦捆。一般是父亲摞麦,我和妹妹跑着往母亲跟前提麦捆,母亲给父亲往手里递麦捆。父亲站在高高的麦垛上,弯着腰把麦捆码放整齐,闪电一次次地肆虐,想要把还没完全黑的夜空撕裂,雷声在头顶爆炸。父亲淡蓝色衬衣被风吹着,像一面旗帜屹立,我看到父亲脸上有细密的汗珠子滚落。 狂风吹落的梧桐树叶在风里旋转,衣服贴在身上哗啦啦响着,妹妹长长的马尾也在风里翻飞。有小孩子开始哭泣,大人骂孩子以及大人之间的对骂,原因大多是忘了拿蓬布或者是麦垛子歪了。 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地落了下来,没摞好麦子的人,在雨中忙碌,摞好麦子的人,也在雨里帮忙。麦垛全摞好后,浑身上下湿透了的人们挤在房檐下避雨。 风停了,雨停了,雷声闪电全停了,月亮出来了。老天似乎和这些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开了个玩笑,雨只下了不到五分钟。月亮像是在雨里洗过似的,明明晃晃,干干净净地挂在树梢上,场里的喧闹停止了,一切都变得静悄悄。 碾场,是夏收的高潮。当第一缕晨光撒向大地时,人们已经在场里忙碌开了。母亲早早地用扫帚把场面细细地扫干净。来帮忙碾场的人很多,有十来个。人们把麦捆一个挨着一个撒开,均匀地铺在场里,呈一个很大的圆。隔壁小军高高大在的拖拉机轰隆隆开进了场里,后面拉着一个直径有两米的大铁柱,里面装满水,相当于碌碡。拖拉机在场里绕着圈跑,一圈,两圈……麦杆变得服帖了,薄薄爬在地上。人们用木杈把麦杆挑起来,在空中翻过儿,再松松地撒开,均匀地铺在场里,接受太阳火热的炙烤。 我坐在麦杆上打瞌睡,被母亲看见了,一把拉我起来,劈头盖脸地臭骂了我一顿,我被母亲无名的怒火气哭了,后来母亲说了一件事让我真的后怕了。前几年,村里有个小孩在麦杆堆里睡着了,发现时已被碌碡碾死了,他母亲也因此疯了。母亲说,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先保护好自己。是啊,我真不敢想…… 经过几次的碾砸,麦粒从麦穗里脱离出了,麦杆也变得软绵绵轻飘飘的,成了麦草。下午时分就开始起场了。这是最费力的活,帮忙的人全来了,先用木杈把麦草挑起来,堆成一个个不大的垛,再用杈刺穿垛顶,用杈挑着搭到大麦草垛上。摞麦草的人必须是个高手,麦草垛必须踏瓷实,而且要端正,不然水会渗进去,麦草就会腐烂,牛就不能吃了。此重任一般由二叔担当,二叔站在麦草垛上,把撂上来的麦草用杈均匀地分散到各处,来回走着把各处踏瓷实,麦草垛越垒越高,场里的麦草渐渐地少了。这时有一个叫“难拿”的农具上场了,木制的,像耙子一样有许多个刺,但头是斜的,偏向一面。确实难拿,我怎么拿着都别扭。“看你爷怎么拿的”母亲说。爷爷正拿着它拾把细碎的麦草秸,动作自如娴熟,拾过的地方,只剩麦粒和细细的麦壳了。 人们个个满脸通红,脊背已经被汗湿透了。“冰棍、冰棍……”一个小伙子推自行车来了,车架上固定着一个白色的木头箱子,箱盖上还蒙着个小棉被。 “燕儿,数数场里几个人,给咱买冰棍去。”父亲在衣袋里摸钱包。 “十六个人”我跑到父亲跟前,瞅着他手里的钱。 “每人一个,算算多少钱?”父亲想考考我。 “一块六。”我干脆利落地回答着,拿着钱跑了。 人们坐在荫凉处吃着冰棍小歇一会儿。这样的天气,没比吃冰棍更幸福的事了。麦草垛摞好的时候,碾场也就将近尾声了。剩下的工作就是大家动手,拿着推耙把场里的麦粒和麦壳的混合物集中起来,帮忙的人就各自散去了,只剩下我们一家人。 接下来就是“扬场”了,这绝对是个技术活,也是个体力活。你得把握好力度,每一次扬出去的麦子必须落到同一处,而且得掌握好扬出去麦子和风向角度,麦粒和麦壳才能分离出来。你也得有力气,一大木铣麦子要使劲地往一个方向摔,必须足够远。面对小山一样的麦堆我都发愁。父亲却非常高兴,“生产队五六年分的粮食也没这么多呀!”他蹲在麦堆前,用手摸着麦子,像摸着自己的孩子。 父亲在外工作,不会扬场。专门请来了二叔给他作指导,先是二叔扬,父亲在一边看着,仔细揣摩着二叔一招一势。“我来扬”父亲握着木铣,使足了劲把麦子狠狠地扬出去,动作有些生硬,但麦子还是落到了它该落的地方。父亲一铣一铣得扬着,慢慢地渐入佳境,动作也变得自如、柔和了。那晚父亲被丰收的喜悦鼓舞着,在微弱的路灯下,一大堆麦子全被父亲扬出来了,说是怕下连阴雨。 前两天回家,门前的水泥路上、院子里晒满了金黄的麦粒。家里就父母俩,三亩多麦子,我为自己没赶上割麦而愧疚,大太阳底下年老的父母会是怎样地辛劳,我没帮一把。父亲看出来了我的心思,“现在割麦轻松得很,割麦机直接就把麦粒倒到咱门口了,麦草也有打捆机,我们啥都不用干,就等着晒麦”父亲把刚切开的西瓜递到我手里。 眼前的父亲精神矍铄,衬衣干净平整。记忆里割麦时节的父亲总是疲惫的脸上挂着灰黑的尘土,白衬衣皱皱巴巴,脊背和袖子上汗和尘土粘在一起。往年割麦的时候,父亲的腿上会出现大片的红肿,可能是对麦芒刺过敏,父亲总会把唾沫抹在腿上用手来回地摩挲着。 “爸,你的腿还好吧!”父亲挽起裤子。 “你看,好好的,几年没出红疹子了。”真的没有红疹子。 我放心了,欢喜地吃着西瓜,和父母亲细说着从前碾麦场上的点点滴滴。 |
|
|||
【投稿】【 收藏】 【关闭】 | |||
|
|||
上一篇:泉城梦 | 下一篇: 雨的恩赐(散文) |
推荐美文 |
相关栏目 |
|
最新作品 |
乌篷船,江南水乡之魂..阅16次
难忘的同事情(杂文随..阅29次
记忆中的感动(散文)..阅115次
《古巷旗袍女,丁香韵..阅142次
一节反向输出的语文课..阅154次
风雨磨难刻心骨,重逢..阅165次
沉醉的季节(散文 修..阅155次
乡村的天空阅179次
|
热门图文 |
热门作品 |
圈主推荐 |
·2022-05-31 21:17422
文艺达人·2021-09-29 09:15693
兴趣部落·2021-08-06 09:111230
|
2023新年致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