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草原深处渐隐,于心灵高地清欢。——小语
那一日,终于一人钻进草原深处,像以前曾无数次想象的那样,将身心交付给一处无人之境,在蓝天白云之下,青草绿地之上给心灵放个假。
丰满粗壮的老杨树猜不出年轮,我就坐在它的投影里,极目远眺视野里的一切。
对面的小碱湖去年我也来过,此时,湖中那片芦苇的个子也又像去年那个时候那么高,只是可能因为我来得比去年早,所以,它们的肤色嫩绿了好几成。一对牛母子(也或者是母女)就从那片芦苇的身后走了出来,悠然自顾地朝更靠近我视野的草地上走来。
长大以后的人似乎对看到的一切都多少伴着些许熟视无睹的小痛。而所有如牛一样的生灵对我来说,绝不陌生,却也绝不熟稔。因为心总是被眼睛和耳朵左右,所以,在满眼人事和贯耳人闻的嘈杂世界里,“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情境早就被又一次诗化,那场景似乎远得比传说中的还要虚化。因此,当此刻,牛真的以牛的姿态从空阔草原上向独一个的人走来的时刻,我竟一时间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态和视角去观看它们。
眼睛已经开始湿润,在牛妈妈和它的孩子从我身边路过的那一刻起。显然牛的主人是睿智的,老黄牛四条腿中的两条被斜链在一起,当浑身上下乳色新新的黑白花小牛犊远远近近地欢跳在牛妈妈左右的时候,只有人才知道人的用心——一根绳子居然同时锁住的是八条腿和两颗心。
然而,心上旋即升起的一丝暗笑却让眼睛又迅速地模糊了一层。我在想:假如那条绳子锁住的是小牛的脚,岂不是更加万无一失?因为,世界上也许只有忘记父母的子女,而绝没有丢弃孩子的妈妈。无论自己的孩子顽皮得跑向哪里,母亲肯定会百分之千地紧随其后,哪怕海角天涯。
是的,“不哭一场就根本对不起这草原”是此刻我最想说的话。老黄牛低着头吃一会儿、闻一会儿地领着它的孩子打我身边走过后,只留下了一坨热乎乎的牛粪。记得去年来时,也曾故意采了两朵野花插在其中,然后拍下来发成了微博,没用任何标注,网友们就看到了牛粪与花的插法,并纷纷热议说:其实,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真的很美!还说,这才叫浑然天成……当时,我和亲们都笑出了眼泪。
我承认自己是伤感的,特别是一个人的时候。那些衔了几滴水后直飞苍空的小鸟很是扎眼,仰望它们的样子,那飞翔的翅膀仿佛在心上“刺啦”一声划出一道口子,于是仿佛隐忍了半世的苦水也就“哗啦”地一声流了出来。一阵颓然将身体击倒在草色湿靡的地上后,我连忙将目光收回,让泪水尽量流得平缓一点。因为,在这世界里,天的蓝和草的绿,还有牛妈妈***不离不弃都毕竟更加值得珍视和欣慰。
无病呻吟其实是大多数正常人在做的一件事,因为,真正有病的人早已疲于发声,生活告诉他们:只有身体力行才能真正拯救自己。就像现在我又支撑着站起来的动作一样。
去看湖!去看树,!去看再远一点的风景!
湖岸的草洼里跳着一群青蛙,明明已经接近中午,它们却在这不谙世事的地方叫得顶呱呱。水的清澈和它们身上干净的绿纹让我一点都不感觉恶心,拿出手机连连捕捉,阵阵明彻的快感正一点点从心底油生,甚至想回头再去找刚才的那坨牛粪和盯在牛粪上的可爱苍蝇……其实,只要心不惹尘,一切也许都是干净的。
如果我不出声,除了阵阵蛙叫和偶尔坠下来的几声鸟鸣,空气里就再没有其他声响。这和公路那端的世界相比,真是判若两世。那个世界,有的人称它为繁华,有的人也叫它喧嚣,而我,明显倾向于后者。
如果不是因为搭朋友办事的顺车过来的原因,我一定准备好一本《周国平文集》带在身上,来这里读,坐在这无垠的草地上读——坐在这无垠的草原上一个人读。想必那一人一书的世界将是一场灵魂的清欢,却也注定更是一场心灵的狂欢。
“目极世间之色,耳极世间之声,身极世间之鲜,口极世间之谭,一快活也。堂前列鼎,堂后曲度,男女交舄,烛气熏天,珠翠委地,皓白入帐,花影流衣,二快活也。箧中藏万卷书,书皆珍异。宅畔置一馆,馆中约真正的同心友十余人,人中立一识见极高,如司马迁、罗贯中、关汉卿为主,分曹部署,各成一书,远文唐宋酸儒之陋,近完一代未竟之篇,三快活也。千金买一舟,舟中置鼓吹一部,妓妾数人,游闲数人,泛家浮宅,不知老之将至,四快活也。然人生受用至此,不及十年,家资田产荡尽矣。然后一身狼狈,朝不谋夕,托钵歌妓之院,分餐孤老之盘,往来乡亲,恬不知耻,五快活也。”
这是周国平在《灵魂只能独行》中多次引用明末才子袁中郎众多诗句中的一段。对于这种对人生报以像醉后呓语般的极端说法,周国平向读者作了这样的阐示——“事情是明摆着的:一个人如果真正想明白了生之必死的道理,他就不会如此看重和孜孜追逐那些到头来一场空的虚名浮利了。他会觉得,把有限的生命耗费在这些事情上,牺牲了对生命本身的享受,实在是很愚蠢的。人生有许多出于自然的享受,例如爱情、友谊、欣赏大自然、艺术创造等等,其快乐远非虚名浮利可比,而享受它们也并不需要太多的物质条件。在明白了这些道理以后,他就会和世俗的竞争拉开距离,借此为保存他的真性情赢得了适当的空间。而一个人只要依照真性情生活,就自然会努力去享受生命本身的种种快乐。用中郎的话说,这叫做:‘退得一步,即为稳实,多少受用。’”……
面对当下的草原,面对眼前的静谧,面对内心纷乱的思绪和读的豪情,小人物与哲学家的对话和着草原上不大不小的清风,在脑际和眸子间交替盘旋——关于现实,关于性情,似乎想法永远比说法要复杂得多,就像草原的远方还是草原,无论我怎么竭力张望都望不到边一样。
回头来接我的友人从草原的边缘走来。关于这个每次一出现就会让我下意识地联想到草原的人,关于我和他之间没有太多情节的情结,在此刻都因为草原的美而变得有些梦幻。
村支部书记是朋友在这片草原上的角色,除了草原人的淳朴和旷达之外,他像所有走在不惑之年里的成熟男人一样,对人生已经有自己的弛张看法。
并非特定的某个偶然里,感性的他遇上了感性的我。于是,关于草原、关于共产党,关于村建设,关于经济走势,关于他从前的奋斗和现在的迷茫,关于他被确诊患有轻度抑郁……都在不经意间被他自己心甘情愿地抖落给我。而我,除了认真倾听之外,也曾无数次向他表明:“其实,我们活得都很累!理解你!咱们都需要找个方式解压……”,我无意间流露的温情似乎刺激和暗示了对面异性一些什么,“潇,哪天我陪你一起去看草原好吗?我带你去我们村外的那片草原深处,那里有我带着村民多年辛苦栽下的树,有成片开发的草场,有被定点的新型农村建设基地,有我将来的规划,还有……”。
对面男人异常兴奋的表情也正快速地给着我一种正确的提示。“哈哈哈……好呀,让我老公开着车带咱们去好好参观一下你的成就,他那天还说要请你到我们家里吃饺子呢……”
“好呀,我正馋呢”书记睿智地笑着醒过神来。
而今天,我和他真的正一起就站在这片草原上。
“潇,真想亲你一口!”书记一边爽朗地笑着,一边迈着草原汉子才有的矫健步伐向我走来,“是不想找我老公的打?你可别吓我,要不我可回东北老家啦……”我也一样真诚释然地笑着走向他。
“别……别……潇,就在我们草原上定居吧,让我们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你要是走了,可得想死个人哟!哈哈……”书记故意强调的方言语调,让草原上的空气顿时少了暧昧的味道……
我绝不情愿地上了车,在草原的边缘上最后一次举起手机,从车窗外用记录的姿态留住这仍然静谧的世界,车载音乐里唱响着各种关于草原的歌曲,而我内心听到的却是更多飘向草原之外,甚至整个人生之外的抑或激扬、抑或淡然的段段心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