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新婚不久。

   她问他，我和你的姐姐相比，你和谁亲？本是一句闲得无事的家常话，她却哭了鼻子。答案不得而知。在她天真的世界里，爱人的分量是重的。重得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放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同床共枕，这共枕的情，是高过父母的。亲人，对，丈夫就是自己最最亲的人。胜过父母。他的答案令人不寒而栗。她不明白，为什么他和自己，不如和他的姐姐亲。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坦诚，一语道了真言。

    二十年后。

    她问他。如果我和你的妈妈同时掉进水里，你会先救谁？他愣了，说，我先把自己淹死。我先救了谁，都不得好死。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傻得不能再傻的问题，被很多的女人问了他。这个回答的确睿智。先救母亲，她恨死了他的无情。先救她，自己的不孝于心不忍。说救了哪一个都会得罪另一个。索性，淹死自己吧。事实上，如果他是个旱鸭子，谁也救不了。如果水性一般，成功与失败也很难说。除非他是游泳冠军，恐怕赶上两个人同时掉进水中的几率几乎为零。

   上面的两个她不是同一个人。第一个她二十年前的问，已经饱受摧残。更不可能取来第二个问题来问他。二十年前已经有了答案。

   两个问题，出自两个女人之口。两个男人的回答，一个答得傻，一个答得妙。如果第一个人答，我和你们都亲，没有轻重。她的脸上不会有泪花。答得妙的男子，她哑口无言，当个笑料讲给我听。我连连说好聪明的男子。

   二、

   第一个她病了。心事重重。一向健康的身体，受到病痛的袭击，郁郁寡欢。她想起养育二十多年的家。提着大包小包的药回了家。母亲心疼得不得了。看看你，怎么那么不注意。从小就是这个样子，狼吞虎咽，胃哪里受得了。母亲拖着年迈的身体给她擀面，做软软的，她爱吃的炸酱面。白发苍苍的父亲，坐在桌子旁，看着她的小女吃。不停地嘱咐，慢点吃，一口分两口吃。一碗面条，在父亲的看护下很长时间吃完。她的眼睛泛着热。无论多大，她永远是爸爸妈***孩子。有妈妈爸爸的疼爱真好！

    过了两天，母亲打来电话，问她好些了么？母亲的关切，她流了泪。电话中，母亲告诉她，胃要养。无论查出什么结果都要面对。吃五谷杂粮哪有不得病。医学这么发达，没有什么可怕。母亲知道，小女胆子小，一有毛病就害怕。还说，你的爸爸天天念叨你好些了没有。你一定好好照顾自己。

    这，就是亲人。

    他嫌弃屋子里中药难闻。他面对她的恐惧，一言不发。她想告诉他，她害怕。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过，有一天，他对她说，不准胡思乱想，胃病的人很多，你看谁谁谁。心态最重要。然后，不闻也不问。在他的淡然里有无牵挂，她不知道，也不想问。

    她想起二十多年前的问题，我和你的姐姐你和谁亲？她为自己汗颜。在她的心里，爱人最亲。在他的心里，姐姐最亲。当她生病了，最担忧的不是他，而是双亲。看来，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最亲。

    如果是今天，她不会，肯定不会拿来这样一个幼稚的问题来问他。母亲的女儿只有一个，他的妻可以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夫妻就是夫妻。再恩爱的夫妻，也战胜不了血缘至亲。偏要说夫妻就是亲人。那是相爱时喝醉了酒。再怎么亲也欠了些火候。爱人就是一张每天待翻的日历。一天去了，新的一天来了；旧爱没了，新爱又有了。

    不是么？

    她想起天堂里的她。想起她去后，爱她的夫搂着新欢散步的恩爱。他们。曾经多么相爱。爱的人，尸骨还没彻底寒，新爱又来。也许新爱早有，佯装秀恩爱。爱情真的那么不可靠。可靠的还是血脉关系的至亲。

     亲人是固定的，爱人可以移动。

     她开始另眼相看他。谁最亲？他回答得理性，一点儿也不傻。他看透血缘关系里的真。尽管回答得令人伤感。

     爱情里有太多的不定数。相爱是一家。一家时，你来我往。一旦出现变故，形同陌路人。

     亲情不会。打得再欢，血缘还在。到死也是一家亲。

     三、

     第二个她说，如果我病了，他一定把我照顾的很好。第二个他，就是淹死自己的那一个。也就那么巧，她病了。他的父亲也病了，半身不遂，住了医院。两个人都病了。他该照顾谁？他天天奔波于医院，为自己的老父亲擦身翻背。没有时间照顾她。她伤心至极。他说，我只有一个父亲。倒是她的母亲一趟趟地来，安慰她，照顾她。

     她明白了。爱人就是爱人。亲人就是亲人。

     可，很多人说爱情没了，亲情在。爱情淡了，亲情浓。

     爱情里的亲情是低的，高不过血缘至亲。偏要说它是亲情，不过是我们美好的一厢情愿。爱情里有份责任已经很美好。

     她想起那一年的秋天。医院急诊室。一个个子不高的老者，耐心细致地照顾躺在病床上的她。她尿湿了裤子。他拿来秋裤，隔着被子，给她换上。然后，把尿湿了的秋裤放在袋子里。他年逾古稀，一直站在老伴的身边。给她掖着因为翻身没有盖严的被子。她被感动了。能有几个人能这样照顾自己的妻？

     这，恐怕是爱情演绎的最高境界。

     她浮想联翩了。如果有一天，他的老伴去了，他会不会很难过？会不会再娶？如果永远孤独至老，他们一定真的在爱了。

     她不敢再说，他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遇到凛凛现实，别说好，也就一声关心的问候罢了。

爱人就是半路的夫妻。在你的人生中途上了车。有的一直到达终点；有的半路下车；有的中途再上来。

     亲人是一直和你一起看风景，不离不弃的人。最忠贞，最执着。

     四、

     爱人就是爱人。血缘不在，情义在，责任在。

     至亲就是至亲。血缘在，情义在，爱得深，爱得久。

    “我和你的姐姐相比，你和谁亲？”，“如果我和你的妈妈同时掉进水里，你会先救谁？”

不要再问这些傻傻的问题。

     男人实在不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