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无星无月,平城宽阔的大街显得很是空旷。
如果一个人走在如此漆黑的街巷里,他是有心事,还是没有一间能让自己居住的卧室?
宣朋就已经在街上走了很久,终于停了下来,停的位置正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震鸣帮”门前,两扇门大开四敞,向里面望去漆黑而深邃。
他缓缓转身,抬起头来,目光正对着门口上方的两个鎏金大字“震鸣”,字迹豪放苍劲,如龙腾九天,口吐惊雷,流光金碧,其中的威势和光华,连深夜里的黑暗也无法将其吞噬一分。
震鸣帮,在江湖中是谜一样的帮派,它的实力没有任何人能够揣度,它的威严没有任何人敢去触动,就连每一个外门弟子都会令人闻风丧胆。
它的宅邸更是深不见底,门前两边的石狮威风凛凛,这里就像幽冥地府的门槛,不管黑天还是白天,都没有人敢随便踏足一步,无论什么时候震鸣帮的两扇大门都没有紧闭过,这已经成为很自然的事情。
宣朋一直站定很久,忽然深深的跪了下去,双眼流下泪水,凄然道:“父亲、母亲,孩儿是不孝子……真的好想你们,好想能回这个家。”
说着,面容一冷,接着又恢复过来:“难道,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弑兄了,就是错吗?为什么都说我错了,是二哥不仁在先,诬害我娘亲,就算再回到从前,我一样还会刺出那一剑……”
过往酸苦难忍的经历千思万绪般绕着心头,他喃喃自语,却诉无人对,他本是具有高贵身份的名门子弟,帮主宣震鸣三位妻妾之一,最小的庶子,又“震鸣七剑”之中的销魂剑传人,可是生活并没有别人想象中的舒服,家规森严,自从六岁离开母亲身边,一直都是苦苦练剑中度过,日夜盼着与母亲见一面,也就成为他的一件心事。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四年前的一天,练完剑回到厅堂中,看到地上趴着一个被折磨的浑身是血的女人,被帮中弟子拖走的一刹那,他看清楚了,原来是自己的母亲。
他感觉到众人奇怪的目光都齐齐落在他的身上,充满蔑视和讥笑,就这样失去了一直以来的平静,茫然问道:“我母亲怎么了?”
忽然有一丝傲慢的声音堂中响起:“偷情了。”
“你胡说。”他猝然回头,指着宣文喝道,“二哥,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是不是?”
“我亲眼所见,怎会有假?”
“你亲眼所见,别人并没有看见!”
“我看见足矣,父亲不在,家中大事小情就由我说的算。”
“父亲虽然不在,你也不能乱用私权,害我母亲,若是让父亲知道,你难逃其责。”
宣文刷的一下,打开手中纸扇,扇动着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低声笑道:“这不是私权,我看见就是众人看见,我说是众人也会说是,不信问问看。”
宣朋环视一眼,众人都是如此冷眼,他知道这里的人已经全部连成一气,再也没有为母亲争辩的机会。
此时,他想起大哥的母亲也是如此被他们陷害,双眼布满血丝,愤怒难以压制,突然一把剑闪现手中,直接刺入宣文胸口要害,转身向门外飞逃。
就在这一瞬间,从门外进来一个伟岸的身姿,挡在他的面前,一身褐黄色衣衫,仿佛蒙上一层永远褪不去的风霜,面容坚毅,全身散发出高不可攀的气势。
宣朋停住脚步,忍住泪水,道:“父亲。”
宣震鸣怒道,“给我滚,永远不要再回来。”
这一声如惊雷震在宣朋心间,泪水竟然如泉水般不能自主的流下来,缓缓向门外走去,听到父亲雄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从今以后,我震鸣帮再无宣朋此人,再无销魂剑……”
离开门庭后,他一直在江湖中盲目流浪了很久,转眼已四年有余,想起当时向宣文刺出的那一剑,充满杀机,一中就是要害,相信是不能活了。
父亲赶他出门,说起来也算为他好,不然,二夫人对儿子宣文的死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定要他以命还命。
只是他不知道母亲怎么样了,不知道母亲是否安好。
身单力薄,面对这些只能如此忍耐。
……
夜又深了几分。
宣朋回到那个常住的花单客栈里。
客栈有些不同,屋里屋外比每天打扫得都要干净,老板竟然出奇的干起活来。
“来帮个忙。”
后面传来一声悦耳的声音,宣朋停顿了一下脚步,没有回头,没有理会,又直接向楼上走去。
“难道你就忍心看着一个女人自己干活吗?”
宣朋回头,看到老板娘一手拄着扫把,一手擦着头上的汗水正在看着他,才知道原来叫的是自己。
宣朋停住脚步,道:“你的伙计呢?”
老板娘道:“当然是都回家过年了。”
宣朋一怔,沉吟片刻,道:“为什么没有贴对联?”
老板娘道:“那些东西贴不贴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把年过去了。”
宣朋叹道:“对,这年过不过又有什么意思,不打扰老板娘了。”
老板娘一跺脚,气道:“谁像你,连个家也没有,怎么会知道每逢过年亲人团聚的心情。”
“你不也是没有家吗?不然又何必一个人守着客栈过年。”
宣朋说完,没有看老板娘的表情,相信老板娘此时的心情也和他一样,说不定也思念着某个亲人。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回忆四年里,几次想回到那个危险的家,可是那里就是地狱,回去可能就会没命出来。
只能每天东躲西藏,好点是在客栈中度过,坏点就是在破落的废弃房屋中,甚至在无人的寺庙、古刹、坟坑中也经常躲藏过,睡不好吃不饱的生活,外加心里上的压力,早已经疲倦不堪,对于其他的事情,什么都不想去管了。
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管,这些年,如果不是武功超群,早已被二夫人的人杀死荒野了。
一直活到现在,唯一的动力源泉就是母亲,只要能活命,就会寻找救出母亲的机会。
“所有人都知道,母亲是父亲心中唯一爱着的人,父亲那时恰好及时回来,接下来日子一定会庇护母亲,无论哪一个和母亲有深仇大恨的人也不敢随便再下毒手残害了吧。
他想到这里,为母亲感到一丝欣慰,于是日夜难以排遣的思母之心稍定了下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2008年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