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已经过了零点。此时的夜，是安静的，揭开窗帘，窗外的世界，漆黑一片……

　　接连几天的雨，让这个南方的初冬变得极其的寒冷，而在今天傍晚时分，淅淅沥沥的雨终停了，只是风却忽然很大。

　　婆婆终还是在这股寒流的到来之前急匆匆地走了，今天是她走后的第七天。头七，按照我们当地的风俗，今天照例给婆婆上香，祭拜。

　　遗像上的婆婆，略微的发福，头发蓬松，一双很大的眼睛，无神中闪烁着茫然。这张照片还是在婆婆走的前一天，我在一个塑料袋里找到的她单独照的一张，在那个她曾视为宝贝的黑色塑料袋里，我还发现了她和她亲妹妹的一些合影。那还是十年前她难得的一次出行，和妹妹在柳州相聚的时候拍下来的照片。我当时很纳闷，她自己照的这一张为什么一点笑容都没有，而和妹妹的合照却都是张张洋溢着灿烂的笑脸。

　　尽管自己嫁到这个家差不多有二十年了，但直到婆婆走的那一天，通过大舅的口，我才知道，婆婆的痴傻，真正原因是婆婆在十四岁的时候曾给人做过童养媳，在那个家里经常被虐待和打骂而落下的后遗症。解放后，十九岁的婆婆回到了自己的家，只是，她不再是那个曾经伶俐的她。

　　婆婆在一年中的两个月，注定是神志不清的一个人。桃花盛开的时节里，她会足不出户，蓬头垢面，会独自呆呆地坐在家里一个角落的小凳子上，不言不语。记得还没结婚那会，我有次急着去找他，去到婆婆家，就看到她这样傻傻地坐着，我礼貌的问候，她却直愣愣地盯着我，眼珠子一动不动。当时心里就觉得有些害怕，却未曾想到婆婆不是一个很正常的人。之后，通过几次接触，却又发现婆婆和常人其实没什么两样，只是她有些邋遢，懒惰而已。

　　记得那时候有听到过一些多年的邻居说起关于婆婆缘何会痴呆的版本。都清一色说，因为公公曾经在多年前借了雨鞋给一个从河那边过来赶集的可怜女人，后来那女人把雨鞋占为己有没有归还，婆婆不知怎么就找到了那女人，女人在婆婆的骂声中不得不还，却在归还的鞋子中做了手脚，种下了蛊，致使婆婆在一年中的几个月变成了这样。尽管我从不相信有所谓的蛊和鬼神之说，但一再听到一模一样的版本之后，却也小心翼翼地问过他，这事情是否真正存在？他却在我问过之后，瞪着我说，瞎说的你也信！再问，那母亲这样的病因何而起，治疗过没，要不要去看看医生？他就会不耐烦地说，我妈妈就没有病，也从没治过，她只是一时这样而已！想来，他也和我一样直到今天才知道婆婆的真正病因吧。

　　婆婆一直没让我感受到过一个母亲的爱 ，在这个家里，她更多地是用一种眼角的余光来看人。她开心的时候也会哈哈大笑，骂起人来也会让人很受伤。我在屋外洗衣服的时候，她会喋喋不休地对着我脚边的小狗指桑骂槐，她甚至会用手指头戳着你，指手画脚，还会在你转身的背后跳脚骂你脏话，痴傻的时候会直愣愣地盯得你心里发毛。很多时候，我会一笑置之，尽管那时候，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个人。

　　很多家务活她都不会做，常常听到公公让她学着做饭洗衣，扫地洗碗等一些简单的家务活。到最后，她也只是只会做饭，无论是半斤的米还是一斤的米放进电饭锅里，她都会一如既往地舀上一大瓢水，接着坐在电饭锅旁边的小凳子上，等着锅里的水和米在沸腾中烧开一会，再拿出锅胆，倒去一些水，然后静静地坐在距离电饭锅最近的那张木沙发上，等着电饭锅跳闸之后再拔去电源。

　　婆婆是个不讲究卫生不爱干净的人，身上的衣服你不让她换，她永远都不会换洗；你不喊着撵着她洗头洗澡，她也不会动一下。在别人面前，会常常听到她大声说着她养育了七个儿女，会听到她说起她娘家的弟弟妹妹们都干啥做啥买卖，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笑容是最为灿烂的。

　　公公在世的时候，婆婆永远都不会买菜烧菜。她没念过书，对于钱的慨念也很模糊，就是手里拿着十块钱去买一件四块的小东西也不会知道别人该找回她几块。记得有一次，早起的公公要出门买菜，让她扫地，结果她一生气不干，跑出去整整一天，弄得在家的几个儿女到处去找，甚至还坐车到距离几十里的她娘家去问，想来她却是不会坐车回去的。那一晚，听到别人说在某处看到她，急急找去，饿了一天的她痴痴傻傻地跟着回家，第二天，她却在想起这件事情后，狡黠地说，看公公以后还敢不敢让她做事情。只是，一直呵护婆婆，疼惜婆婆的公公终究还是比婆婆早走了13年，而那时，我们已在外地工作。在公公过世三年后，当我们重新回到这块成长的土地工作，却惊喜地发现，婆婆居然在大嫂的耐心调教下，学会了怎样去买菜做菜，尽管她只是会拿着大嫂给她找好的几块零钱，按照大嫂的要求三块买肉，一块买青菜或者豆腐，但毕竟婆婆是迈出了她从未迈出的第一步，第二步……那一刻，看到婆婆得意洋洋地在我面前拿起勺子煮汤，她只会煮的一种汤，青菜豆腐猪肉汤，她面带的那种骄傲和眼神，让我忽然发觉，婆婆能做到这样其实还是很棒的。而以后的日子，因为我们的回家，婆婆不再操心买菜做饭。曾有逗笑着问婆婆还会做饭买菜吗，每到那时，她便会挺直了她不高的身材，用很霸道的口气对我说，因为你们回来了，所以我就不会了！

　　婆婆走了。那一天，我和大嫂分两侧跪着为婆婆细心地擦拭最后一次身体，给她整齐地穿上了孝服，望着她凌乱的头发，我给她撸了撸，戴好帽子……送她去殡仪馆，看着她被送入炉子，看着她从炉子出来变成一堆白骨，再看着她被装入坛子，一路陪着她，为她亲自做着最后力所能及的事情。

　　当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在装坛子的时候，拿起那块人的颈椎骨，一个人坐着的形状，对我说这也叫人仔骨，是离世之人的灵魂所在的时候，在心中，升腾的是一种说不清的情愫，之后鼻子忽的一酸，有了流泪的冲动。

　　如若，人是有灵魂的，人是可以转世的话，人有宿命可以轮回的话，我希望我的婆婆，来生，不再是个痴痴傻傻的人。

　　（婆婆于2013.12.10离世，而第二天的12.11是她的83岁生日）

                                                                                           作于2013.1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