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八十多年的一生中从幼年到老年經历了许许多多的生离和死别:孩童時的邻居,求学时的同窗,教学時的学生,文革時的难友,工作時的同事,來澳後结识的好友,更有养我育我的父母双亲以及一起长大的同胞兄弟姐妹。遗憾的是,有的离别後再也没有机会重聚,有的已离开人世只能在梦幻中相見。
經过风风雨雨的洗礼和岁岁月月的过滤,多少年来記忆中沉淀下来許多形形式式的最后一面,不少感人的情景总是牢牢珍藏在心里。每每回想起来百倍温馨,暖人心田,甚至还天真地巴望岁月倒流赎回光阴。有些"最后一面"則令人撕心裂肺,淒沧悲凉,不堪回首又一再回首,藉以在苦涩中重聆一次次教誨,重享一份份亲情,重温一股股友情,从而有助于净化心灵。
一生中不同对象不同年月不同内容“最后一面”的合成,诠释了人生的酸甜苦辣,丰富了人生的内涵,促人怀旧,催人憧憬。
死别,是人生中最难接受但不得不接受的“最后一面”。像我们这些八、九十岁的老人已經历了許多回。現今,要轮到自己唱主角向他人告别了。虽然主观上也在延年益寿措施方面下點点功夫,冲"一百岁"豪情也不减,但天有不测风云,很清楚地意识到最终还是不能超越死亡這一自然规律所定的期限,可以说离"最后"为期不远了。
一般情况下,存在两种催命上路的方式:老死和病死。老死,我们传统上称為寿终正寢。好比搭上直通车一路上平平安安熟睡到鬼門关,从现实世界到另一个神秘的极乐世界,是名副其实的仙逝。不用护照,不必簽証,阴阳转换平和自然。
病死則不然,好比搭上逆風破船,在最后一段人生旅程中还要經受风浪䫏簸,而当事人不能自主驾驭直驶到彼岸。有時𣎴免擱淺触礁,时间一长苦了自己更累苦了家人寢食难安。我认为如果在病入膏肓药石无效面臨垂死的情况下,不如早早停药速速解脱為妙。这是因為妙手已不能回春,仅仅靠极端手段极其勉强地让病人殘喘几天或者几周,实际上病人不是在享寿而是在受罪。遗憾的是,受傳统思想"好死不如恶活”等等的束缚,人们明知结果如何但还是不能在传统观念与人道主义之间作出明智的决择,惯性地眼睁睁看病人在死亡边线上苦苦掙扎。这种世俗的"尽孝"道德,其实有悖于仁慈,有損于弥留病人的尊严,理应摈弃。
按照現行的法律,垂危病人不能自主掌控生死权,"安乐死"无非是空中楼阁海市蜃楼无从享用。如果要在中国实施安乐死,恐怕还要等上好几辈子。
我无从猜测自己何时老死还是病死。不过,虽不能定時,但定点还是可以的。终点站不外乎上海或悉尼。如果那一天停止呼吸,能让我静悄悄飄飄然地走去。衷心要求家人将后事辨得愈简愈好。千万不要开什么追悼会。不在当地的子女不必飘洋过海赶来奔丧。因为这一切对我這个当事人已不重要不必要。与其让人所謂瞻仰遗容見最后一面,还不如看看在世時保持原形的合影,听听我生前的一些歌曲和戏曲録音,或許更能深化我们之間的感情。这何尝不是一种纪念?
特別要强調的是,我,作為一個父亲对自己的子女怀有與生俱来的骨肉之情。几十年来秉承蔡氏家训,传承一脉家风,不管在一起或各自在异国他乡生活,我們两代人良性互动,悉心扶持,亦亲亦友,亲密无间。在許多问题上我们心领神会,意会多于言表,心有灵犀一点通。对此自喻為精神上的富豪,亲友们也曾加赞許。也正因為有如此扎实的感情基础,所以我建议就地火化,就近將骨灰融入大海。那便是我一再要求的"叶落归海"。生命起源于海,生命回归于海。归海符合自然法則。一切办妥后,則由家人向諸亲好友以及昔日的学生发一条信息感謝他们给予我生前的关怀,丧事便告结束,一生划上句号。
今天适逢九九重阳佳节,庆幸身体健康,心情舒畅,头脑清醒,披上一缕节日晚霞,攀上生命顛峰,登高直抒胸臆,望远坦露心声。這算不上遗嘱也談不上遗愿,只是实事求是地向家人提出一些建议。不算奢望,也談不上苛求,只希望日後付之实施。堅信我们能达成共识。
此生无憾,理解万岁!
时年85.5
2013•10•13重阳節于悉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