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吃了恶鬼,竞陵磨盘洲又恢复往日的宁静,远走他乡的百姓陆续搬回来,田野不再荒芜,民乐,官也乐。县官大张旗鼓宣传了一阵子,奖励老头儿纹银三百两,老头儿置房买地,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好景不长,儿子渐渐学坏,败完家产,不知去哪游荡,老婆婆挂念儿子,加上落了心病,怕死后被恶鬼报复,所以没多久伸腿见了阎王。老头儿孤孤单单,哪有心思烧火做饭,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一次砍柴,忽然两眼发黑、两腿发软,一骨碌滚下山沟,第二天才被几个寻鸟窝的半大小子发现……
话说老头儿晃晃悠悠,刚过阴阳界,一眼看到老婆子横捆竖绑地吊在旗杆上,几个小鬼轮流甩着皮鞭,鞭声震天响。他怒气冲天,大吼一声,小鬼们仨魂掉了俩魂,不等靠近没命地跑了,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生怕被追上。
“老头子,你怎么才来?”老婆婆惨遭折磨,已经奄奄一息,说话有气无力。老头儿小心翼翼地解开勒入皮肉的绳索,心中又悲又痛,大半天才想起问老婆婆为什么被吊打。
“不提了,不提了,算你有良心还惦记我,你再不来,这罪恐怕没头。你做鬼还那么威风,不知道阴间许不许咱老两口一块儿过?”老婆婆拉着老头儿的手,眼泪扑簌簌往下直掉,“咱为人本分,做鬼也要守规矩,找阎王报个到,再叫他评评理,阴阳三不管这窝怎么这么乱呢,想整谁就整谁!”
“就是,就是!”老头儿满腔怒火,想到老婆子无缘无故遭毒打,恨不得连阎王判官都吞到肚子里。老婆子如此深明大义,不妨听她一回,走法律程序,看如何裁决再做打算。他咬咬牙:
“那几个鬼,如不重判,哼,叫我逮住,不扒他们的皮我算王八羔子!”
老头儿搀扶着老婆婆,接近阎王殿居然有些心虚胆怯。地府最高行政机构叫人望而生畏,老头儿感觉自己还像个人,人入鬼界不由不怕。阎王管鬼,鬼鬼相护,上下通气,万事大吉,自己逮鬼吃鬼,自投罗网,凶多吉少!
阎王殿威严气派,两个青面獠牙分立两旁。他们见有人来,好似苍蝇见了血,伸手便要诉讼费,而且要成色十足的金元宝。
“呸!”老头儿怒气渐生,一犯性子,敬畏之心不知不觉抛到九霄云外。拿高工资不办人事净想鬼门道,俩龟孙子欠收拾!俩看门鬼嗅觉灵敏,立刻嗅出老头儿一身正气,不好惹。老头儿吃了恶鬼,俩看门鬼早有耳闻,本想替同类报仇,可老头儿做鬼还那么可怕,那么凛然不可侵犯,确实是恶鬼的克星,再不见风使舵逃之夭夭只能自取其辱。还没来得及溜,老头儿大步向前,不由分说赏了他们两个大耳刮子,老婆婆强拉硬拽,老头儿才气呼呼地罢了手。
进大堂,三通鼓响,阎王升殿。分立两旁的鬼差面目狰狞,老婆婆战战兢兢,一句话都不敢说。老头儿底气十足,腰杆挺了又挺,正要开口,就听“啪”的一声响,阎王握着惊堂木,判官捧着生死簿,鬼吏举着判决书,好像案情已明,早有定论。
“我宣布:罪犯老头儿藐视地府法律,吃我良民,打我官吏,证据确凿,事实清楚,根据地府刑法第一千九百九十九条,判吃鬼犯老头儿上刀山、下油锅、填磨眼、五马分尸,判打鬼犯老头儿有期徒刑三年零十一个月,立即执行!”
好一个鬼法,感情专门为人制定!恶鬼害人应该,人除恶鬼获罪,老头儿大嚷不服,大骂阎王管理不严、渎职、黑白颠倒。老头儿豁上了!
“大胆刁鬼辱骂本官、咆哮公堂,罪加十等!判该犯死十八次,打入十九层地狱,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永世不得翻身!”阎王气青了脸,惊堂木一拍再拍,“鬼差听令,刁鬼夫妇犯上作乱,还不给我拿下!”
老头儿怒极反笑,笑声把阎王殿都要震塌了。鬼差大惊失色,以为老头儿要吃他们,不顾上司四散奔逃。阎王判官道行虽深,怎奈使不出法术,只能眼睁睁看老头儿吹胡子瞪眼,连惊堂木生死簿都失手落地。老头儿掀翻桌椅,左手薅阎王的官衣,右手摘判官的官帽,大声质问,声若雷鸣:
“豁上一身剐,敢把阎王拉下马,老天爷有眼,你个土皇上敢无法无天?”
阎王脸都吓白了,万万没想到老头儿真敢动手。怪只怪生活在阴暗里见不得阳光,偏偏老头儿阳气太盛,今日犯太岁,阴沟翻船。退一步海阔天空,罢!罢!罢!忍一时之气,成万世英名,毁在草木之人手上实在不值,大大不智!果真被这该死一千次的老家伙咬上几口,破了本相,整个地府颜面何存?
换一张笑脸,阎王轻拍老头儿肩膀,一副爱民如子的样子:
“本官尚有下文,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恶鬼私闯阳世落个尸骨变肥料罪有应得,你夫妇阳寿已尽也算抵命了。本官办案绝无偏差,一时误信谣言尚可反躬自省,早晚还你清白公道。本官奏请玉帝奉你为神如何?”
“老汉不做鬼,也不做神,还上山砍柴,老婆子还织布。哪个鬼怪敢祸害百姓,老汉照样吃他下酒!”老头儿说完拉着老婆婆往外走,门口,哪见鬼影儿,一个个屁滚尿流,吓破胆啦!
“死老头子,你不会撇下我不管吧?”老婆婆对老头儿崇拜到极点,但又怕老头儿遭遇风流鬼,一个把持不住晚节不保,想着想着就说了出来。
“胡说八道!你不先丢下我,我那天也掉不到山沟里,都是你不贤。哼!”老头儿一瞪眼,老婆婆便不敢吱声了。
老头儿笑醒了,忙着给他办丧事的乡邻大吃一惊!老头儿告诉他们还魂的经过,众人都说阴间欺善怕恶,老婆婆咋就受恁大的罪!
众乡邻陆续散去,老头儿惦记老婆婆,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半夜起床,找根绳子上了吊。他亲眼看到一个伸着长舌的鬼蹲在梁上给绳子打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