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书记笑了：“等会儿再拿两盒到我车上去，我带给李主任，李主任最喜欢吃他家乡的烧饼——哦，王主任明天去良公指导指导吧。再说，你还有别的事呀，这两天不要着忙回去。”

    王玉成睡得很实，早上早早地醒了。他带着驾驶员，披着朝霞，踱过狮子河上第一座名桥——外婆渡桥，沿着普江江边的中山东一路缓缓地散步。

    从外婆渡桥向南两公里的中山东一路区段就是闻名于世的长滩。朝霞好像火熖，从远远的普江东岸燃烧过来，沿着普江江面向长滩漫延。两个人走进长滩公园，坐进靠近江面的茶座，边等早餐边观赏普江晨光。过了好一会，茶座的早餐还没有开始供应，两个人又走出公园，来到南边的观景台上，背靠栏杆，欣赏长滩建筑。

普江是长江下游的最后一条支流，在长江入海口附近汇入长江。狮子河则是普江下游的最后一条支流，也是普江最大的支流。在这江河聚合丶江海聚合的地方，形成了天然的水陆交通枢纽——香海，而长滩则是香海的标志和名片。

    长滩是世界建筑博览会，世界各地各种风格的精美建筑湊合在一起。稍南边是长滩的标志性建筑：一幢绿色尖顶的高楼，旁边有一幢比其雄壮的直上直下的建筑，仿佛一座奇峰被人削去了山顶。据说尖顶楼是英国人造的，平顶楼是中国人造的，英国人不允许中国人的建筑高过他们，租界当局強令中国老板将楼房封顶。现在这些漂亮的房子全部归中国人所有，变成了人民的饭店丶人民的银行丶人民的广播电台丶人民的报社……“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王玉成嘟囔了一句。

    王玉成的目光久久地注视着正对面的一幢仿古典式的圆顶建筑，这座建筑占地一百多米见方，半球式屋顶，外墙是斧剁石砌筑，一对硕大的铜狮子威武地蹲守在前面。这就是著名的汇丰大厦，建造时花去了1000多万两白银，王玉成不知道这些，但他知道，这座深不可测丶高不可攀的建筑物是香海市革委会办公的地方，他的朋友李一民就在里面呢！

    一丝莫名的忧虑从王玉成的心底升起……

    “管他呢！走一步看一步——回去吃早饭，上午还要去良公阀门厂呢！”想到这里，他收回目光，低着头走回了国际饭店。

                                           二

    汇丰大厦三楼会议室正在举行会议，主持人李一民走上主持位置时，不停地点头哈腰，与那些分坐在大会议桌两边的人打招呼。坐定以后，他用一种商议的口吻，小小翼翼地说：“开会吧。”

    “今天是市革委会召开的扩大了的工交工作研讨会，在座的各位都是各个系统丶各个口子的元老和领导，军工组丶基建组的领导也来了，轮不到我们这个小局来主持。但是市革委会这样安排了，我只能从命。”对李一民的这个解释，听的人谁也没有听明白：香海市委丶市革委会的主要领导为何不来出席，难道是在迴避吗？如果要迴避，那又为何要开这个会呢？

    “快说事！说完了散会！”基建组的组长不耐烦地说。

    “好的。”李一民说：“请大家注意，会上通过了的事，会后各个部门必须立即开展协调，必须尽快地协调好，必须尽快形成详细方案，必须尽快上报市委丶市革委会。”

    下面顿时鸦雀无声。李一民虽然讲得很隐晦，大家已经隐约地猜测到：市委丶市政府已经形成了某种意见或决策，但是这种意见或决策必须作为“基层的意见” 丶“人民的呼声” 从下面反映上来，才可以让反对的人找不到理由。

    李一民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片，认真地看了一下，捏在手上。“第一件事，春兰造船厂和江东造船厂的搬家问题。两个厂现在的地盘都是黄金宝地，到了非搬不可的时候了。这两个厂是中国造船行业的头牌，有着国际知名度，搬迁的话，有两个问题。一，新址必须足够大，有足够的发展空间，对于定在常兴岛的规划，有没有意见？没有意见就定下来。二，常兴島的新厂如何规划？根据党中央丶国务院的要求，根据香海人民的要求，既然新建，就要建成一个亚洲第一丶世界前三的船厂，能造大型商船丶水面舰艇，能造航母。”

    “黄金宝地让给我们搞市政建设，常兴岛搞世界级船厂，这才是中国式的发展！我们有能力搞好新厂厂房建设丶三通一平，有能力支持和配合国家在香海建成一座亚洲第一丶世界前三的船厂！”基建组长说。他还作了个补充：“即使不给我们黄金宝地，我们也要支持国家和香海的重点建设，这也是香海人民的意愿。”

    “第二件事，国家第一座核电站是在香海设计攻关的，现在技术上设备上过关了，建设资金也拨到了工交组，上面却将项目指挥部改组了，换了头头，而且又将项目指挥部划到了基建组。工交有钱不会干，基建会干又没钱，国家的指挥部反过来受香海工交组丶基建组指挥。这个奇怪的问题怎么解决？”李一民一边说一边看着会场上的一位花白头发的军队干部，好像是在与他协商。

    那位军队干部站了起来：“我是新任的核电指挥长。说实话，我的水平没有前任高，我更不愿意代替他来当。不过，既然这么安排了，我不当也得当。在这里，我要说的是，核电项目是毛主席同意丶周总理拍板的，这样那样的困难丶干扰来自哪里，不是我们考虑的问题，我们要考虑的是高标准高质量地把核电站建设好。党中央将核电指挥部放在香海，香海的工交组丶基建组应该和指挥部团结起来，团结成一个战斗组。在核电项目上，不仅香海的工交丶基建要全力以赴，全国的相关行业丶相关单位也要支持，也要服从指挥部的指挥！至于资金上丶人事上丶物资上的事情，由我负责去跑。”

    “好，好！”不少人表态赞成指挥长的意见。

    “作为一个军人，我对香海还有个建议，香海是中国经济的领头马，香海工业的发展要走高精路线，不要给外国当配角。香海的大飞机己经试飞成功，听说马上要下马了，要去给麦道飞机做舱门，也就是说，教你们跟在人家后面拎草鞋！哼！”这位军队干部气恨恨地坐下来，不再言语。

    会场上开始了热烈的议论。

    “……飞机下马不不马由不得我们，但我们的理想和目标不能下马，因为国家需要它！军队需要它！尤其是材料研究以及核心的东西如涡轮叶片等方面的研究不能下马！”

    “……我听说良公阀门厂造的核电阀门，外国人抢着买。以前造不来的时侯，给人家磕头人家也不卖给咱们呀……”

    李一民暗暗思索，他代理主持的这次会议上研讨的问题有可能会对香海的发展产生深远影响，下一阶段，市委丶市革委会对于经济发展可能会有大的动作。会议结束前，他忽然想到了王玉成，良公阀门厂的老马向他透露了王玉成的来意后，李一民打算见一见这个老朋友。想到这次会议上的情况，李一民感到确实有必要对王玉成“指导指导” 。

                                          三

    在良公阀门厂活动了一天，中午便餐，晚上小饮了一点，王玉成回到国际饭店，已经有些累了。刚刚洗好澡躺到床上，刚才一起吃晚饭的马书记急匆匆地赶来，他对王玉成说：“现在就去，不带驾驶员。”

    两个人沿着王玉成早晨散步的路线赶路，转眼间过了外婆渡桥，看到了市革委会门口的铜狮子，不料马书记却向右一拐进了南京东路，到了河南路口又左拐，进了一个地下大厅。马书记在地下大厅门卫处办了登记，不大一会儿，来了一个年轻人，马书记告辞回去，年轻人将王玉成领走了。

    王玉成看到，走过的地方有许多房间，挂着“空调站” 丶“车辆一组” 丶“车辆二组” 之类的牌牌，看来，市革委会的服务部门就设在这里。到了电梯口，小青年才开始说话：“六点半。”王玉成看了看表，才六点十分。“先带你到上面转转。”小青年友好地说。

    电梯上到六层停下。王玉成一迈出电梯门，马上感到一阵眩晕：天啦！这不是天堂吗？定睛细瞧：楼是环状的，中间是藻井，藻井中悬吊着的吊灯比他的房间还要大。藻井上方正中是五彩西洋穹顶画，四周是八幅中国壁画，每层楼面朝藻井都有精美的廊柱阳台。小青年说，这里的建筑是世界顶级的，过去这里是世界第二的香港汇丰银行。在环廊里兜了一圈，小青年说时间到了，说着往一个门上敲了两下，也不等里面回应，他就旋开了门锁，探头看了看，随即示意王玉成进去。

    李一民急行两步，抓住了王玉成的手大幅度地摇了好几下，松开手又在他的肩头拍了两下，这才领他坐到办公桌侧面的沙发上。办公室后面的小门里出来一个人，王玉成一看，正是刚才外面那个带他上来的小青年，不知他怎么钻到里面去的。小青年麻利地给王玉成上了茶，又从办公桌上捧来李一民的茶杯，冲王玉成一笑，又钻进办公室后面的小门里去了。

    “嗯，手上有钱了？家业大了吧？也不来看看我？”

    王玉成哭笑不得：“我哪一天不想来看你？我怎么找得到你？电话号码也没有。”说着话，向李一民的办公桌上的电话机扫了一眼。

    李一民笑了一下：“好了，说正经的。咱们搞机械的，除了搞发动机项目外，你看大的趋势是什么？”

    “大型精密机床。”王玉成脱口而出。

    “那个活儿，和发动机一样，你们干不了。我提醒你一下，靠山吃山。你现在想靠我，那么你具体要从我这儿捞点什么，有目标没有？你说吧。”

    王玉成语塞。忽然他灵光一现，将王葆璋去世前那一幕描述了一番。

    “人才！好同志！”李一民大为感叹。“那个粮机厂撤不撤我不管，那些老厂房丶老设备，也上不了新产品。你这次回去，要搞就搞一个大交易。”

    “弄什么？”

    “你继承王葆璋的遗志，搞船上的东西——减速机！减速机这个东西，凡是机械传动的地方都得用它，作用不弱于发动机。现在国内外的情况，发动机发展很快，减速机发展没有跟上。你抓住这个机会，上高起点的减速机！你只要弄得出来，有多少吃多少，我通吃！你要是有困难，我支持你！”

    过了一会儿，李一民又补充说：“你对于这个产品还不大了解，对市场还不大了解，这样吧，明天我找两个人去给你补补课，帮助你编写项目建议书和可行性报告，你回去才能向你们兴州要地皮丶要贷款呀！”

    李一民喝茶，示意王玉成也喝。王玉成喝了一口茶，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香烟。

    李一民说：“我马上要戒烟了，算了，今天陪你吸一枝。”

    香烟一点，气氛就轻松了。李一民查问了一下王玉成的家庭情况，若有所思地问：“王玉成，假如兴州提升你到市革委会去抓工业，你去不去呀？”

   “不会选到我吧？”

    “我的问题是选到了你你去不去！”李一民不开心了。见王玉成不想回答，李一民缓缓地说：“你勤奋而又聪明丶老实而又机敏，会搞工业。当个厂革会主任很好。”李一民停顿了一下，又说：“在一个厂里当好家也不容易。”

    “嗯。”

    “前些天我去了北京，见到了中央领导。‘9•13’ 事件以后，上面的动向不很稳定，主席健在，什么都好说。以后……哎呀，不跟你说这些话了。我也老啦，不去想那么多啦……”

    “主任，你才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啊。”

    “八十多岁才年富力强呢！”李一民意味深长地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