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泽宏迫切想回家，两条腿却又搬不开，站在车站广场出口处犹豫。一辆出租车在他身边停下，司机认出了他，恭贺了两句，就请他上车。

    “江厂长回家还是去电厂？”司机一边缓缓地起步，一边问。

    江泽宏轻轻地摇了摇头。

    “哦，你想先去水厂看看？”江泽宏没有反应。

    赵慧芳虽然已经知道了江泽宏要提前释放的消息，见到江泽宏突然到来，还是有几分诧异，转而也就高兴了。她一面给他泡茶，一面急切地向他叙说他家中的情况。见江泽宏有些羞答丶自惭的样子，赵慧芳连忙说：“江厂长，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以后你还把这儿当做你的家！你在里面的表现真棒，我们都了解，回家以后还能为人民做一些事啊！你喝茶，我叫嫂子来接你，厂里有车子，先去接她来，中午在这儿吃饭。”

    不大一会，江泽宏的夫人来了。赵慧芳本是性情中人，连忙说：“嫂子，你们好久不见，先在这儿谈着，我去有点事，去给我师傅打个电话。”说完就向外走。

    “你师傅是谁？”江泽宏追问。

    “呵呵，我的师傅就是你的徒弟呀，你还要问？”赵慧芳的声音还没有消失，人已经没影儿了。

    江泽宏明白过来，赵慧芳说的是吴继元。于是他向夫人查问吴继元的情况。他夫人告诉他，吴继元在青萍沙引水工程竣工以后就被香海市以干部交流的方式借过去了，在香海挂职海洋局副局长，时间一年半。好在吴继元下面的副手也培养得不错，能顶他的班，吴继元正好出去溜一溜，为退休做准备。

    “他退休还早，还有五年。”江泽宏说。

    赵慧芳进来了，她说，她师傅下午从香海动身，晚饭前就可以见到他了。此时此刻，江泽宏真的非常想念吴继元，恨不得马上见到他。

    赵慧芳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又大又薄的手机，递到江泽宏手上：“送给你用。”江泽宏说：“我哪里会用这种新式的东西啊？” “回去让嫂子慢慢地丶慢慢地教你！”赵慧芳调皮地说。

    赵慧芳告诉江泽宏，她为他选的手机号码的尾数是1001，象征着一切重新开始。江泽宏夫妇感激地注视着她。

    王玉成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王玉成衰老得比较快，年轻时的朝气丶锐气好像也衰减了，每次去探视江泽宏时，都显出一些倦态。江泽宏在狱中从报纸上看到过关于王玉成创业丶上市的报道，也曾经感动过，江泽宏深知创业的艰难。

    “你一脚到水厂，好。这说明你没有忘了根本。”王玉成尽量轻松地说。接下来，他的话却越说越沉重：“老同学，我王玉成也有愧于你啊！自从你姨兄给吴继元送钱那件事以后，我就放弃你了，你那些弄钱的事，我不是完全不知道，我没有制止你，眼看着你滑下去，作为好兄弟，你的事情，我要占到一半的责任。”

    “别说了。”江泽宏叹息了一回，又开口说道：“我在狱中想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说的‘别往政界上拱’ ，可惜到了那里才想明白了。”

   “是的，人各有所长。你我办厂是人精，是人才，搞其他事情却不一定……”说到这里，他想到了李一民，想到了李一民在香海的办公室追问他“想不想当干部” 的那一幕。

    江泽宏夫妇要回去。赵慧芳执意挽留。王玉成向她使了个眼色，转而对他俩说：“好吧，早点回去也好。回去好好地洗洗弄弄，休息休息，等我的通知，晩上有活动呢！”

                                      三

    王玉成与赵慧芳商议好了，晚上请一下江泽宏夫妇。吴继元已答应下午赶到，何林也答应来，赵慧芳问王玉成，江泽宏其他还有哪些要好的亲友，王玉成说，晚上的活动，人不宜太多，毕竟是这么回子事儿，又不是过生日，他的亲友咱就不请了。王玉成又说，张生和丶伍宇文丶潘锡光都是江泽宏多年的老领导，而且都已退休，可以请他们一下，王玉成与赵慧芳一核计，张生和退休后回了盐城，潘锡光退休后留在省城，与儿子媳妇一起生活，在兴州的只有伍宇文。于是王玉成连忙给伍宇文打电话，伍宇文马上答应了。

    伍宇文答应之后又感到不妥：自己毕竟有这个身份，女婿又是市长，与刑满释放人员一起吃饭是否有负面印象？犹豫了一番，他打电话将这事告诉了孔真，想听听他的意见。

    孔真接电话时正在办事，他一面听伍宇文说话，一面小声地与别人交谈。伍宇文不高兴，问孔真：“你在那里忙什么？开会吗？”

    孔真笑了：“我在和陈书记说话，陈书记说了，江泽宏虽不再是党员，但他现在是有选举权的公民，我们不应该歧视他……”伍宇文正在听着，手机里传来了陈书记的声音：“伍书记，我久闻江泽宏是个人才，他才五六十岁，还有余热，方便的时侯你给我引见一下，我找他谈谈。”

    又过了一会儿，孔真打电话过来：“爸，我现在在永安码头。晚上你就请江叔他们到这儿的水上餐厅，咱们家买单。”

     “……唔，”伍宇文迟疑了一下：“也好。你安排个冷清一些的地方吧。唔，王玉成买单，你就不用烦了。”

    永安码头就是孔真在十几年前规划的国际港口。由于资金缺口丶货物流量等问题，拖至前年才正式实施。兴州市成立了港务集团，兴州西部蔡汉家乡附近的老港逐步向内贸港口方向发展，位于兴州东南部丶与香海隔江相望的永安新港则专营国际业务。香海的自由贸易区发展迅速，货物进出量剧増，香海港的吞吐和仓儲压力日渐增大，永安新港以其泊位超深以及紧靠京沪高速的优势，与香海港务集团实现了合作，成为香海港的一个港区，分流货物。

    与蔡汉家乡的老港区一样，永安新港附近也有人搞了水上餐厅。孔真教水上餐厅的老板将无人到达的最上层的小平台收拾收拾，摆放了一张餐桌。

    天色渐暗，王玉成丶赵慧芳和江泽宏夫妇先到，不一会，伍宇文和何林也来了，何林和伍宇文都熟悉情况，领着这帮人在视野开阔的船顶上环顾江上夜景。

    不远处的江面上，一桥飞架南北，似彩虹凌空，十分壮观。大江两岸的船厂丶楼宇的灯火交相辉映并倒映在江中。江面上水雾初起，迷蒙幻彩，令人感到如临梦境，如作仙游。一百米开外的五道宽达十几米的平行的桟桥长达1000多米，桟桥两边是同样规格丶各种颜色的库房，库房与桟桥之间吊车林立。桟桥直入江中，向江心洲——永安洲上的码头屯船延伸过去，在耀如白昼的灯光下，巨大的桟桥阵列犹似国庆阅兵的方阵，令人震撼和动容。

    孔真来了。见过江泽宏以后，江泽宏的夫人夸孔真有学历丶有胆识丶有水平，能办大事。孔真谦虚地说：“我江叔才是个人才，又肯吃苦，只是走了点弯路。江叔还不老，今后兴州的建设用得着你。”

    “呵呵，用他当反面教材……”王玉成笑了起来，逗得大家也都笑了。

     说着笑着，吴继元风尘仆仆地赶到。他刚刚抓住江泽宏的手，众人就闹哄哄地拖着他们在酒桌旁坐了下来。

    港口新安装的播音系统开始调试，扩音器里传来杨洪基的苍凉丶雄浑的男中音：

大雨落幽燕

白浪滔天

秦皇岛外打渔船

一片汪洋都不见

知向谁边

往事越千年

魏武挥鞭

东临碣石有遗篇

萧瑟秋风今又是

换了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