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老歪八十九岁高龄的老母走了。临了，还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望着老歪舍不得闭上。老歪知道，那是母亲惦记他啊！在兄弟姐妹和一大家子人的嚎滔声中，老歪默默的流了几滴眼泪，就靠着院中的老果树一屁股坐在地上想他的心事去了。

　　老歪在这个恬静朴实依山傍水的小村庄里生活了四十多年。从小由于双眼眯的像两条缝，腿脚也不灵，人们都叫他老歪。其实，他有一个自以为很有男子汉气的名字“勇祥”，却鲜为人知。他已习惯了人们给他的名字，至今，他也不知道“勇祥”这两字怎么写。

　　老歪从小玩伴就少，就连隔壁和他同年的天亮也很少理他。可是，老歪有自己的好伙伴，一条被他取名“黑妹”的狗。他们一起玩的很快乐。老歪不会种地，不会锄草，只会挑水。每次挑水，“黑妹就一路撒欢跟着他，无论他走路姿势多难看，水桶里的水洒的还剩多少，”黑妹“的眼神里都不会流露丝毫不屑。老歪对这个朋友也是关怀备至，一有空，就把”黑妹“抱在怀里，为她梳理全身亮油油的毛，跟她说说自己的心事。

　　二十岁前，老歪的生活里就三件事。挑水，磨面，遛“黑妹”。磨面的时候，老歪最高兴，每一次他推着石磨转动，看两扇磨盘的缝隙里流出细细的面粉，他就觉得很有成就感。况且，这个时候，总有好多小孩子围在他身边，老歪总是从贴身衣兜里掏出几枚硬币作为资金，和孩子们讨价还价，让孩子们一起帮他推磨，他来奖励。可是，总是不到十分钟时间，硬币就都到了孩子们的手里。因为，每一次孩子们的算数都算的比他好，他只好掏空衣兜，落个“老歪说话算数”的好名声，看孩子们欢天喜地拿着他给的硬币跑远。

　　时间过的飞快，一眨眼工夫，老歪都三十岁了。村里同龄的男人们，大都娶了媳妇，有的已经生了孩子。虽然，在老歪看来，他们的媳妇都不好看，一个个不是腰粗腿短，就是打枣的竿子一般。他都不喜欢。

　　老歪的邻居天亮，今年也是三十了，生的眉清目秀，俊朗挺拔，是远近出了名的帅小伙，和老歪一样，他也还没娶上媳妇，老歪心里也就不着急。天亮妈可是着急坏了，一有空就来老歪家絮叨个没完。老歪讨厌天亮那精于算计又刻薄的妈。每次天亮妈在院子里一喊“老歪妈，在家吗？”，老歪就躲进里屋不出来了。因为，每一次，天亮妈一开口就会说：“你说我们家天亮要把我愁死了，高中也读了，外面的世界也看了，连个媳妇也没讨回来，到如今，三十的人了，要是他是你们家老歪这般，我也就不想了，可他偏偏要长相有长相，要才干有才干——”老歪妈总是叹息一声：“我家老歪要是能讨个会做饭的姑娘回来，就是缺胳膊短腿hu的我也是烧了高香了！”。老歪总是听到这儿，把他厚厚的嘴唇一撇，嘀咕一句：“我才不稀罕呢！”就把头用被子一蒙装睡。

　　天亮要娶媳妇了，看天亮妈一张老脸笑成了山核桃。老歪心里真不是滋味，这一次，可只剩他一个大龄男了。听人说，天亮媳妇是外地人，长的水灵灵的，特好看。可惜，那天她来天亮家的时候，老歪正带着“黑妹”在树林里转悠，没看到。村里的好多小伙子都盼着天亮赶快给娶回家，他们好一饱眼福呢！老歪也不例外。

　　天亮家院子里人声鼎沸，天亮妈的大嗓门更是赛过了锣鼓声，大红的喜字贴在刚刷白的土墙上，特别惹眼。瞧，甚至，他家的牛圈也贴了喜字。天亮今天更是帅气逼人，头发梳成三七分，好像还抹了点发油，新西装一穿显的精神极了。老歪心里羡慕啊！他一进天亮家院子，就被胖婶一把拽过去：“老歪，你可得赶紧了，可就你光竿司令一个了。”老歪脸黑，可是，脸还是一直红到了脚后跟。他一瘸一拐躲到大柳树下不吱声了。

　　三声大炮响，新娘子进了村。人们一窝蜂向大门外涌，老歪也在人群中挤着，深一脚浅一脚出了大门。高头大红马上坐着的新娘子还蒙着红纱巾。“那腰身不过二尺吧！”老歪瞎猜。小伙儿们你推我攘把天亮推到了马前，不知是谁一下子掀开了红纱巾。好个漂亮的新娘子，粉嫩的脸，樱红的唇，满头乌发上点缀着几朵小花，在微风里轻轻飘动。老歪想：“要是能摸一下她的长头发，死也值啊！”。人们拥挤着在捡新娘子抛下的喜糖，老歪缺丢魂儿似的怔着。

　　老歪发现，天亮这几天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哼着歌儿挑水，几步就超出老歪好远。同老歪打招呼的声音里也透着幸福。

　　深夜，老歪躺在娘做的被子里思绪难平，暖烘烘的被子是娘十年前就做好准备他结婚用的。可是，到如今，他还是光竿司令一个。娘今儿说了：“放着也是放着，放烂不如用烂，你还是盖了吧！”老歪知道，娘是失望了。前些日子邻居婶子给老歪介绍的姑娘，一见面抬腿就走了。看她一扭一摆熊瞎般走远，老歪反而暗自庆幸。看来，这辈子，结婚这事只能是海市蜃楼般的梦了。

　　不知为啥，一早起来，老歪鬼使神差就走到了天亮家院子里。天亮媳妇正在梳她的长头发，看得老歪心里痒痒的，天亮看到老歪跟媳妇说：“小禾，这是咱邻居老歪。”天亮媳妇朝她笑笑没说话。

　　她笑的真好看，这些天老歪连睡觉时都要这么想想。

　　自那后，有事没事，老歪总喜欢到天亮家转转。

　　一晃三年过去了，天亮家的大女儿会走路了，小女儿也过了满月，天亮整日拉着个脸，话越来越少，天亮妈的嗓门却是一天比一天大：“丫头片子，尽是丫头片子，败家的玩意儿——".

　　一日傍晚，老歪带着“黑妹”遛弯回来，路过天亮家门口。天亮媳妇抱着刚过百天的孩子在门口呆呆出神。老歪透过迷缝眼看她好像刚哭过的样子。“黑妹儿”窜到她跟前嗅着，老歪伸手去赶“黑妹儿”，天亮媳妇一扭头，肩上的长发正好滑过老歪的手背。老歪本来想和她说句什么，可是，嘴张了半天也没说出来。

　　她的头发真软，老歪常常想着。

　　天亮媳妇又怀了孩子，老歪有时就帮她提提水，每当他帮她做点事，他就高兴好半天。不久，天亮媳妇生了孩子，一家人兴高采烈抱回个男孩。天亮妈更是到处宣耀。可是，老歪透过窗玻璃看见天亮媳妇好几次偷偷抹眼泪。后来，村里有人说，那男孩是换来的。

　　许久后，老歪再见天亮媳妇发现，她的头发少了很多，也没有以前黑亮了。

　　老歪心情开始沉重起来。很久都不敢去天亮家转转，他怕看到天亮媳妇郁郁寡欢的样子。

　　此刻，老母亲走了，老歪也成了不幸的人。没了母亲，老歪觉得自己像晚秋的一片树叶，他不知道前面的命运会如何。在呼天抢地的哭声中送走母亲。望着那个新堆的光秃秃的坟堆，老歪心里空落落的。

　　堂屋里挂着母亲的遗像。一家子远亲近邻在方桌前围着讨论老歪以后的生活。老歪忽然觉得他是幸福的，因为有这么多人在关心他。兄弟姐妹都会善待他，给他衣食无忧的生活。

　　他靠在院子的老果树下，眉头紧锁，一直到太阳落山，还在被一个问题困扰。小禾的头发还会长成原来的样子吗？他走了，她的长头发会不会更少啦？

　　“如果，人有下辈子，他能娶了小禾这样的媳妇，他绝不会让她受一丁点委屈，一丁好好待她，让她始终拥有一头秀发，他可以每天清晨站在阳光下为她梳理——”。老歪这样想着，靠在老果树下甜甜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