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入眼来,微动,升腾,摇一摇,缭绕开来,弥漫了。到处是香,落入纸间,开出一朵朵花来。闻香,识花。美意,顿时滴入心尖尖上。沁入了一股香,还有一点点凉。脸也漾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香,入得了名的。包公《铡美案》中的秦香莲;表演艺术家小香玉;画坛杰出的美术家何香凝;孔尚任《桃花扇》中的李香君……我的身边也不乏“香”字的,金香、春香。有意思的是,名中带“香”,称呼小名时带个“子”,小香子。有的带个“儿”,香儿。这样的称呼,随意,亲切,叫出了人间烟火气。唇齿间也留着香的。
香,大气。写在纸上,浓墨重彩,是夕阳下的天空,铺天盖地氤氲一缕又一缕好闻的味道。也像清晨的海,白花花,亮晶晶,缓缓地涌向岸滩。
暗香可就不同了,有一种清幽在。妖气十足的。紧紧地收着,即使内心汹涌澎湃,也不一泻千里。它一点点地放,很随性,你总也摸不透它。在你熟睡的时候,潜进你的梦里;在你不经意间,钻进你的鼻尖;在你想寻时,一扭身逃掉了。
香,可是个大女人。牡丹园里,还没有靠近,浓烈的香,扑面而来。
暗香不。她是小女人,扭捏的,一步一摇地,悠悠走来。
初识暗香,还是姜燮的那阕词。我真是喜欢。词牌美,词也漂亮。
读一读吧。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词牌是填词用的曲调名,词牌众多,水龙吟、解语花、渔家傲、浣溪沙……暗香迫不及待凑个热闹。先不看词,单单看着暗香两个字,已经生香了。两个字,有音乐,有阳光,有绿禾。音乐轻轻流泻。日光下,两个字,哪里是字,分明是两朵花。不用读词,词之美,俨然在字里。
你看到什么呢?皎洁月色,正盛开的梅树,玉人吹笛。
“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绿竹,花朵稀稀落落,绣帘半卷,席上暗香幽幽。想着,我也闻到那香了,淡淡的。躺在那里,的确是春山颠倒钗头凤。
总觉得古人钟情暗香二字。不仅仅是词牌名,连他们的诗词中,喜欢用这两个字点墨。
林逋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王安石的“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曾几“园里无人园外静,暗香引得数蜂来。”
香与暗香,一字之差,差别可不一样。一个浓烈,一个幽香。一个热烈,一个淡雅。一个是青年时期奔放,一个是中年以后淡定。
我倒真真的喜欢这暗香。
暗香是,历史长河,经久不衰的唐诗、宋词、元曲。翻看一篇篇古老诗词。行走于笔墨间,字字珠玑,散发幽香。无论搁置书架间,还是捧读,古典诗词的唯美,暗香袭来,在心里,发肤流浪。
暗香,内敛,厚重,隔着的。是春风柔情似水,是陈年普洱,越喝越醇酽。
法国女人,老了,暗香犹在。满脸皱纹了,依然化着妆,穿鲜艳的衣,带喜欢的服饰,拍个照,摆出一脸的妩媚。记忆深的,是那张照片,黑衣白发法国女人,漂亮的脸蛋,浓艳的妆,抱着双肩,轻闭眼睛,抿嘴微笑。不亚于年轻,美丽的英格丽褒曼。一张照片,仅仅是一张照片,我已经闻到暗香了。
暗,半旧,泛着暗黄微光。老去,依然美丽的女子,散发暗黄幽香。不比年轻逊色,老了,还美丽的女子,走在哪里,都是开在时间深处的奇葩。
家附近的公园,遇见一群摄影爱好者和她们的模特。全是上了年纪的人。她们穿着漂亮的裙子,围着好看的纱巾,在摄影师的镜头下,摆着各种姿势。高雅大方。一群追求美丽的人,和时间对峙,和时间争夺美丽。
她们老么?不,心里年轻,是真的年轻。
暗香,藏在古老岁月里。酝酿在美丽女人的皱纹里。
暗香还是,内心饱满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不一定容颜多美。但,素颜遮面,着淡雅的衫,谈吐文雅,低声交谈。遇见,你会侧目,吸引你的,是她独有的气质。她们或年轻,或苍老。时间侵略人的容颜,可掠夺不走灵魂。这样的女子,是行走的花朵,走到哪里,哪里开花,留下暗香。
暗香是,美丽一辈子,热爱昆曲的张允和;是一身书卷气的叶嘉莹;是那些优雅,静气的女人。这样的女子,开在四季,开在时间的河里。想起,不由得看到那两个字:暗香。
要做,就做个暗香的女子。这样的女子,赏心悦目。这样的女子,延长了青春的长度。这样的女子,是空谷幽兰。
做个暗香的女子。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