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王保友诗集《羁旅》有感

  曾经是河南文坛的一名宿将，何时栖居地域广袤人文荟萃的颍淮大地，于我，不曾打问，也便不知。只觉得用心读其诗歌，知其一再斩获全国诗歌和颍淮诗歌精品赛奖就行了。

  一次，偶然与王保友相聚。那次聚会上，我确乎同一位诗人说过类似的话，我说我读诗多会感受诗人的情怀。我说我不喜欢花拳秀腿的诗。诗，当有了情怀才好。我告诉王保友，喜读他的诗。那时他的《羁旅》正欲出版，我说我想拜读，他应允，不久把诗稿文档就发给了我。

  此后，诗稿打印装订，每晚枕畔一首一首细读。那时读时就感到了他诗语里有一种柔软的东西存在，我想说它是坚忍行走下的内心的一种悲悯，但又不敢说这很确切。只待读到他“匍匐的骨，和骨骼里面最为柔软的部分”（《骨骼里面最为柔软的部分》）时，方意识到他诗语里那部分的柔软是他殷殷关切草木般众生的那份情怀，与我所初初的感觉和想法基本吻合。

  在《羁旅》中，我是第一次大略地了解了王保友，他曾是一名高管，辞职后便一直处于颠簸流离状态。因为此，他得以多地接触了异域历史的遗存和不同的风物，更多地观察和感受了大地之上草芥般百姓各异的生存现实。他是名医生，救死扶伤的终极关怀和怜悯之情又使他，更多地接触了值得关切的众生的病痛与冷暖。在他身上，他几乎始终流寓的状态使他确乎已有了“人生长远别，孰与最关切”的一言难尽。那种变幻莫测的生存场域中的遭际与切身感受，又无不使他的诗写多了层忧患色彩。他一直处于江湖之远，所接所触也多是百姓，忧，也便多在其身了。而他的这种东奔西走，他的行旅的处境和别人难以想象的经历，又毫无疑问的一再使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已只能为平民身份的诗人，理应拥有的也是平民情怀，所吟所咏也应在民。他的诗情明显地来源于大地厚土之上风雨飘摇中顽强生存的众生所给予的感动。恰是这种亲民爱民的使命感使他不屑于诗写的文字游戏。他确要用诗的凝炼与晓畅真实地写出内心丰富的情感，将独特的人生之痛之感一一切入，让读者同时真切地感受到他内心难以平复的波动。

  无疑，正是王保友坚持凝炼晓畅的诗写，他的诗语便做到了很好的传情达意。也因此，这使他的诗明显地区别于当下那些众多所谓诗人的作品。他们尚在一味地做着文字游戏，并乐此不疲，将语言极尽着陌生化。原本可以一句写明了的诗语他们非要往死地里七拧八拗成不知所云状不可。这就怪不了连真正写作真正的诗的诗人不愿读诗了，更何怪广大读者已不去读诗？诗歌、戏剧、散文、小说的受众本应该都是广大读者，现如今他们却偏要自觉或不自觉的作贱诗。要知道，凝炼晓畅永远是所有文字写作想传情达意首要的条件。我想起了宋朝无名氏的一首诗，他（她）这样写：“大雪洋洋下，柴米都长价，板凳当柴烧，吓得床儿怕。”极具情怀和关切，极又通俗易懂。这样的诗写不好吗？我想说，若真正能把诗写得如此凝炼晓畅，也需要一种责任担当的情怀。

  王保友无疑是关切众生，有着誓要把诗写出凝炼晓畅的这样一种情怀的诗人。由此，他的诗写能让人读出或内敛或直抒的强烈情感，并深深感染读者。于此，让我们且读他的诗，也且细细感受。《始终，生活在外省》中他写：“在外省，始终只拥有蒲公英的身份∕∕以草籽的形态，随风飘荡∕飘到哪里，就在哪里安家∕在哪里安家，都还是一株没有根须的草。”诗人羁旅生涯完全是不得已的选择，自身际遇便使他推己及人，因此也会对众生给予更多的冷暖关切。在《父亲的清明》中他写：“带去曾经属于您的一切∕乘着月色赶路∕不知道这样的行程∕从哪儿开始∕最后能在什么地方结束。” 在《出站》中他又写：“下了车总要出站不管你是否情愿∕跟着那些你不认识的人走∕走下地道的楼梯∕沿着一条宽敞的通道走∕再走上通向地面的楼梯∕你不知道为你接站的人有谁？”无疑，这是在无亲无故的山水间苍凉的面对和叹喟。当诗不能养活诗人，诗人也就充满内心的无奈，便会独自或拖家带口的去作稻粱谋，以养活家人，间或自己和诗。艰辛的流寓状态，他终要给自己的情感以出口，于是付诸诗写，不艰涩，不炫技，以期共鸣。他深爱着家人，深爱着他的诗写。既是良医，游走四方，就要以此普济众生。在《苦荞一样散发微微的药味芳香》中他写：“将武定作为隐居之地，在滇中∕继续缓慢地生长，是好多年前的想法了∕甲午年的正月初一，我依然苦荞一样∕散发出微微的药味芳香”。所喻正是要说良医兼诗人的自己会当象苦荞一样散发微微的药味芳香。这种“药味芳香”确是诗人要悬壶济世的自身的指代。经此，我们看到了诗人难能可贵的自觉，它是普济，是热肠。他在用医术和诗写炙治着世间的病疼与炎凉。他自知，关切疾患是他的天职。而作为有着博爱情怀的诗人，他无微不至关切的除了有着疾患的病人，同样更多的也在关切乞讨者、失恋者、打工者、意外事故伤害者、贫困生，以及因自己医术所限而不能医治的精神病人、肿瘤患者，等等。他对他们的关切和诗写有着自己的温度，暖人，感人。在《课本和朗朗的读书声是崭新的》诗中他写：“她的衣服确实破旧了一些∕她的脸庞确实脏了一些∕她的手里，拿着一块刚烤熟的山芋∕但我看到，她的书包是干净的∕课本里传来的朗朗的读书声，是崭新的∕鼻子下面挂着的鼻涕，带着我的童年，微弱的体温。”贫穷在地域广博的国家，对于都市的繁华和富足往往是在想象之外，但在偏远的乡村或山野，却又是易见的许多真实。但是，在诗人无限悲悯的眼里，一切因贫穷所致老牛拉破车般透着的落后和陈旧并不可怕，只要那里尚有着朗朗的读书声就会有露珠的清晨，就会有铺展的百花竞放的广袤原野，就会给人崭新的希望！诗人的嗟叹仿佛就是在说：哦，所有的陈旧，所有的灰头土脸，当拥有了这崭新的童稚的朗朗读书声，便一切当足以欣慰，便当足以让人充满内心的感怀和激动！诗人因之想到了自已的童年，想到了“鼻子下面挂着的鼻涕，带着我的童年，微弱的体温。”这当是诗人最为的怀柔、体悯、关切！在《谢谢，我饿》中他写：“他将一张文字纸板，拿给就餐的人们看∕------谢谢，我饿。我仅仅需要一碗阳春面∕他从人们的手里，接过来几枚硬币∕拒绝接受比硬币面值更大的百元纸币∕他说，有一碗饭吃，就够了∕我饿，但我只需要几枚硬币。”生命经不起过多磨难，也许过多的磨难之后因缺少一碗阳春面，生命会就此孱弱下去；也许又因一碗阳春面的吃下生命就此有了勃勃生机。“我饿，我仅要一碗阳春面”。因此你怎能不会去温暖一个生命，对他（她）施以援手？甚或因此对他（她）不只是施舍一碗阳春面。但他说 “我仅仅需要一碗阳春面”。面对如此的乞讨者，我们看到的是生命的相求，也看到的是生命将要有的自强！《忽然忆起几个初中时的同学》中，他写：“如此密集的死亡，在初中同学花名册上∕圈出了很多的黑框。我更知道，若干年后∕他们，还将团聚在我的文字里∕一一吵闹，骂娘，斗嘴∕很凶地抽烟，粗糙地划拳，喝酒∕一个个东倒西歪，喝醉属于他们的墓碑。”一群诗人的情同手足的同学！诗人这时忆起他们，一一叙说，一一再现，一种强烈的痛惜和强烈的不舍便压抑于了心中。诗人不想让他们这样年轻的说走就走了，诗人很想让他们还能再生动的活着，还想让他们“很凶地抽烟，粗糙地划拳，喝酒∕一个个东倒西歪，喝醉属于他们的墓碑。”仅这一句“一个个东倒西歪，喝醉属于他们的墓碑”，我仿若就看到了诗人的此刻的悲欣交集，泪流满面！也仅是从这一句，我就足以读出诗人对众生切切的悲悯和情怀，以及诗人诗语高度的凝炼与想象的奇绝！

  于此，我不能不强调，王保友是自觉自愿在做这样的一位平民诗人。《一汪车辙里的雨水》里，他这样写：“我是降落在车辙里的一汪柔软的雨水/混浊，卑微，弱小，低温。间或还要承受/碾压而过的车轮，但我不哭不闹，不呻吟/不流泪，不疗伤，不央求谁//不要，把我过滤，净化，加入明矾/不要，把我煮沸，盛装于透明的水杯/不要，把我虏进帝王的宫殿，出任帝王的弄臣/不要，把我献给庞然大物，被它们玩弄于掌心//请你们记住，我只愿意，保持一个草民的身份/不去重写前朝的历史。不介入，更正著述里谬误的事情/但我愿意献与人世间，自然生长的花朵//或者一岁一枯荣的绿草。”王保友走过万水千山，阅过无数史迹，关切过草木般的众生。这种甘愿做“车辙里的一汪柔软的雨水”的思想是诗人历经千辛万苦磨砺后的醒悟。他为良医，为诗人，只愿远离被玩弄，远离无意义的重写历史；只愿一直保持如众生一样的平民状态，如“车辙里的一汪柔软的雨水”，献予人间大地的自然的花朵，以及枯荣的绿草或草民。其实，人，生而都很卑微，诗人也不例外。但当诗人有了甘愿做一汪车辙的雨水情怀时，这样的诗人和他的诗写，谁能不肃然起敬！

  王保友是否还会在以后离开广袤的颍淮大地，并依然还会继续他的走南闯北，我就如不知道他何时居于颍淮大地一样不得而知。但我已确乎的知道，他一定会一如既往地用他的高尚的心境作“忍痛者的诗写”，继续关切着草木般的众生。

  纵观《羁旅》诗集，我又不能不说的是：王保友的羁旅诗已有别了一般意义上的羁旅诗，他已将羁旅诗切入更多关切，让读者真切感受到了他普爱苍苍众生的一腔情怀！此部诗集明显透着一种沉实大气和凝炼晓畅。它的出版，已足以对当下想入非非，表面浮华的小众“诗”写，给予强有力的一次抗击！同时，也为当下诗写走上正道，让诗歌回归大众，将布施出一道诗歌自身应有的璀璨和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