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盼望已久的中国散文学会年终茶话会活动，定于去年12月9日在中国现代文学馆召开，已接通知正准备上会。不料，12月8日一早，却接到家人的信息：老母亲走了。这个噩耗如同晴天霹雳，打得我晕头转向，半天难以缓过气来，接踵而至的是，泪在眼前哗哗的滚落……

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反应过来，急忙购票。飞机票当天的没了，火急火燎赶到火车站购来票，就两张当天的票了。这只能说是不幸中的一丝顺了。

踩着时间点，上了特快列车。火车像了解游子归家的心情，一路嚎叫着，奔跑着，从首都北京赶回老家安徽阜阳。感谢人类之伟大，感谢政府的英明及科学的先进性，让南来北往的在外打拼者，能及时与亲人们往来。如今快车、特快车、动车、高铁、飞机。距家乡几千里之遥的北京，原回去一次，需一天一夜，现当天即能到达，已是提速中的提速了。

当晚10点回到小弟家，老母亲生前在此一同生活。走进偌大的院门，见院内扎着灵棚。大院两边竖着六个子女献上的纯白大花圈，孙子，孙女献上的花圈排后。上书大大的“奠”字。母亲放大的照片放中间，亲友皆披麻戴孝正忙着。院内放着哀乐。见这架势，又想着永远见不到我最爱，也疼我的母亲了。一头扑进灵棚，跪在母亲遗像前嚎啕痛哭……越哭越觉得有愧于母亲，没能及时回来照顾。总是觉得这忙那忙，从此老母亲也不让女儿请假了……越哭越不能自己，竟左右开弓，扇自己耳光。然后，满地打滚。二嫂与弟妹把我架到屋里，见母亲直挺挺地躺着，面容盖着，伸手去揭，被兄妹拉着，说有泪水不能近前，更不能随掀见天……这是祖辈们传下来的风俗。我清楚无论如何悲痛，只要为母亲好，也须忍住。因而未能见母亲最后一面。这对我是莫大的打击与悲哀哦！造成终身的遗憾。我哭自己走的太远了，当母亲老迈需要照料时，却不能常在面前尽孝；我哭苦命的母亲，为一群子女日夜操劳，现条件好了，没能享福，却走了；我哭指望母亲能身体健康，接来首都享几年福，能在人间生活到90多岁。可是，我这小小的愿望也没能实现……我是何等的悲哀自己的不幸，又是何等的羡慕有些文友的老母亲在家里，给操操心，陪陪伴。当女儿做了成绩或遇到委屈时，回来与母亲说说。可是，老母亲走了，往后纵有满腹话语，与谁人说去……

母亲孙兰英，31年生在淮北平原，距淮河不甚远的贫寒家庭。我未出生外公就去世了，爱赌，不顾家，母亲兄妹四人，排行老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1938年为阻止日军南下，国民政府掘开郑州花园口大堤，放水淹日军，黄河水奔腾直泻，穿过淮河，制造了一场震惊世界、惨绝人寰的大浩劫，当时约有38万同胞罹难。听母亲讲，黄河水滔天，沿岸居民幸存者没吃没家，卖儿卖女。我的母亲当年才7岁，为逃活命，外婆忍痛把母亲送给了远在西部的一户人家，当了童养媳。这家人很一般，有不少子女，也挺贫穷，还常与母亲吵架（方言磨牙），甚至欺负的事情常发生。听母亲说过：大中午让她一个小女孩去田间拔草喂牛，割不到草就挨打，不给饭吃。我的母亲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养成了一生逆来顺受，个性温和，善良为怀，甚至在儿女面前也不说大声话。写此，我已泪洒衣襟了……

解放后，解放了妇女，18岁的母亲，挣脱了“牢笼”，出任妇女干部。到了哪里，把歌颂党，歌颂毛主席，那清脆的歌声就唱到哪里，“党的恩情深”，“中国出了个毛泽东”“毛主席是人民的大救星”等等。土地革命时，与工作队同志一块开展工作，分地主财产。如此，我的母亲刚解放是吃过公家粮，即商品粮，为革命工作的新中国青年女性。成家后，为支持父亲工作——父亲小母亲两岁，也是苦大仇深。7岁祖父便去世了，孤儿寡母相依为命。30年代生人，难得父亲是独子。解放后16岁就为党工作了。随着我兄妹出生，两个都奔走第一线，家无人照顾。看到一个个嗷嗷待哺的子女，母亲曾羡慕地说：别人家孩子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叔伯、姑姑呵护，自家孩子只能靠自己。我兄妹出生前，祖父母、外公外婆，皆相继离世。更重要的是父亲需要免去后顾之忧，全身心干革命工作。当国家、家庭、爱人需要女性做出牺牲时，青春年华的母亲，是我们伟大的母亲啊！毅然忍痛离开岗位，支持父亲为党尽心尽力工作，照顾家庭。毕竟家是社会的细胞，理顺了，经营好了，不拖后腿就是为党和国家献力了。父亲一生多次受到上级嘉奖，荣获奖状屋里贴不尽，奖品用不完！真正应了那句：一个成功的男性后面，多是有个心甘情愿地做出牺牲的女性啊！从此，母亲便成了家庭妇女，先后养育了我们六兄妹。上级多次调父亲去市里工作，目不识丁的祖母觉时局不稳，不让独子走，因而成绩突出、群众威信挺高的父亲，当了一生基层书记。

六七十年代条件差，子女穿戴多是心灵手巧的母亲亲手制作。记得最清楚的是：每逢过春节，我们都喜欢穿新鞋。母亲白天下地干一天活，晚上做饭，待一家人吃完饭，都先后休息了，唯有母亲借着一盏豆大的摇曳灯光，为我们纳鞋底，做虎头花鞋，缝制新衣。我已上小学一年级了，一觉醒来，常见母亲还在油灯下为兄妹纳鞋底。当时因小，朦胧想：妈妈怎不休息呢？白天不能做吗？事隔几十年后的今天，当我成为孩子母亲后，才知一个母亲的心情哦！那就是为了孩子能穿上新衣，花鞋，能在小伙伴中不难看，用孩子话说，不丢人。因小孩子皆有攀比心理。当时年幼不懂事，现在才知，母亲辛苦劳累了一天，又熬夜赶做新鞋花衣，应劝母亲早些休息呀！哪怕不穿新的，又能掉块肉吗？须知，你的花鞋新衣，是可敬的母亲放弃自己的休息时间，消耗生命为代价换来的啊！这样的花鞋新衣，穿在身上，虚荣心是满足了，可比起母亲消耗的心力与体力，显得多么微不足道。如今我的母亲刚86岁就走了，与我想象的能在人间生活90多岁，享几年福再走相差十年啊！这想象合理呀！如今生活水平好了，常见身边老人生活到90多岁挺多，甚至有的活100多岁有之。可是，我含辛茹苦的母亲，一生为子女操劳，支持父亲工作，善良随和，没脾气，心灵手巧，与人和睦，不算计，干净利落，瓜子脸、细眉亮眼，属典型的东方女性之美！漂亮的母亲，与亲戚、朋友、邻居，从没红过脸的母亲！就这样匆忙的走了。她疼爱的女儿，也没能见到最后一面，更何谈养老送终？留下今生的遗憾，与终身的惭愧……每当想到这些，至行文前后，我仍心中哭泣……

再大些知母亲辛苦，就帮着干活了，两个哥哥参军了，排行老三的我，知母亲不易。任基层书记的父亲常开会，有时十天半个月不回家，住招待所。而父亲也是十分勤劳，一生喜绿色菜园。工作之余，开荒种些辣椒、萝卜、小白菜、茄子、黄瓜等，人称“累不够”。他不在家，见干旱了，为心疼母亲，我咬牙担桶浇水。母亲要下田，烧饭，养猪，喂牛等，见母亲如此劳累，所以幼小的我，就干超出年龄的活计，把自己当成男孩。当时是木桶担水，现想想有些后怕，木桶装上水，挺沉重。可以想象：双桶从河底担上来，尤其对一个未成年的女孩来说，要付出多大努力！现在装上水，可能一个桶也难以提动。可见，凡是都是逼成的哦！记得有一次，放学后，我在棉花田间找到母亲，见她因拔不动大青稞棉花杆站在地头流泪。母亲从小吃了许多苦，在那个贫穷的时代，严重的营养不良，用当地话说属身小力弱。当时她已是50多岁了，看到青色棉花稞像小树，旁边人家有劳力的都拔掉了。父亲开会去了，印象中越是季节忙时，父亲催农户缴公粮就越忙，根本顾不了家，所以花稞就剩下我们家的。在我成长过程中不缺吃穿，就缺人干活。兄妹多，小的小，两个大的哥哥参军了。因此，为疼爱母亲，我从五年级开始就帮着干活了。那天，不甘落后的个性，见人家都拔掉了，羞愧心理促使我一边喊一、二、三，一边拔，等两沟棉花稞拔完后，才知双手血泡，磨破了，两手心里全是鲜血。见状，母亲心疼地抱着我，母女俩站在地头抱头痛哭……当时双手麻木未觉得疼痛，过后钻心疼痛。

现今，我偶与文友谈起这段往事，皆说：觉你像大家庭小姐，原来你还有这样的经历哦！在我真要感谢这些经历。如今常熬夜至凌晨两点写稿，我视为家常便饭，也不觉苦累。正应了那句话：“从小吃苦是笔财富！”

这次干活之后，母亲见人就说我这个女儿帮她干活了。前两年还对孙子、孙女晚辈说：“你大姑帮爷爷奶奶干不少苦活，勤快又细心，你们要向大姑学习。她现在从南京调到北京工作很好哦！人不懒，孝顺，上帝都喜欢。”

为减轻家里负担，中学毕业前，我提前就业了，应聘考入辖六乡的大镇，报考两百多人，只录取一名，上帝的恩典，我以第一名成绩考入广播站，当了名播音员。有一回，中午下班骑自行车回家时，按了下车铃“叮铃铃”，母亲手拿火棍笑呵呵地从厨房里走出来，身上还扎着围裙，听说我回来，正烧饭呢。我平时在镇政府用餐，因想念母亲，一周回家一次。现想起这细节，不禁泪流满面……人生，这就是人生吗？我这一生，再也见不到朝思暮想的母亲了。我那勤劳善良的母亲！我那爱儿女，相夫教子的母亲哦！在我学习工作的生涯中，每当遇到不顺心事，回家与母亲交流。深明大义的母亲，除了安慰劝说，总是给我讲：“人生没有都顺的，只要咱不做亏心事，上对得起党和国家，下对得起同事及身边人，心放中间，吃点亏没啥”。因穷苦出身，读不起书，与父亲一样，只工作时参加了扫盲班学习，但说话做事皆向善吃亏及勤俭节约，来教育子女，让人崇敬！父母的言传身教不仅影响着兄妹，还融进了我的灵魂，以至于工作后与同事、邻里关系融洽，至今不会与人吵架，更不会说粗话或骂人。即使遇到个别妒才忌能者，也能让则让，能忍且忍，相信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节俭更是出了名。每次与亲友外出聚餐后，见剩下饭菜，觉可惜了，家庭条件不差的我，总是将剩菜提回，并常对孩子说，注重节省，不挥霍，节余支援有困难的人……工作之余，喜欢爬格子的我，当文章发表或获了奖项，与她分享时，母亲总是露出微笑，为女儿自豪！

2004年7月我从江苏南京调入北京工作，两年后的一个国庆节，父母与大哥大嫂一块来京城游玩。当基层书记的父亲与母亲，一心想着看天安门升旗仪式。时已是深秋，北国的天也是挺凉的，尤其是早晚渐冷，我在家做后勤工作，当时已是70多岁的父母。众知升国旗多是清晨六点左右，当年我居住五环边，距离天安门还有相当一段路程，他们这个年龄了，四点多就起床准备，精神十足的去看升旗仪式。由我先生带队，令人感慨。父母皆穷苦出生，把党看成是救命恩人，对党无限忠诚，对国旗更看得如同自己的“亲人”。劳累一天了，又深更半夜起床，冻得鼻青眼肿，为的是专程看升国旗。年轻的我，也没这劲头。只说准备烧饭，你们去吧，现想来挺惭愧……

耿直的父亲相信所谓保健品，两百元买了两条短裤，说能治60多种病，可怜的老父亲为党和人民奉献一生。任职时东西皆往外拿，那时大家都贫穷，可父亲想到的却是更穷的孤老。这样的父亲却被推销员给骗了，认为自己以善为怀，别人也如此，所以停服六天降压药后，突然跌倒，经抢救还是留下了半身不遂。子女分布在各大城市工作，只有比父亲年长两岁的母亲照顾，而父亲1.80米个头，母亲身高不足1.60米，压力大。想来十分不孝与惭愧，母亲曾讲多次，父亲个头大，80多岁的自己搀扶他有困难。我也曾提议给老父亲请男保姆，因各种客观原因，意见不统一，不了了之。不孝的我认为自己不在家生活，没能坚持。几年前的春节，我因刚从南京回北京，期间也已回老家了，所以这年没回家过春节，希望兄妹回家过节，皆因这样那样的原因，终没回去。写此，作者已泪流不止……在家乡工作的哥与弟，皆当干部，逢年过节响应党中央号召，忙于拜访贫困户，剩下老母亲陪父亲。细型、敏感的母亲，回想父亲生病前，逢春节最喜欢放大鞭炮，且是方圆最大的，又喜欢热闹，邻里孩子们都来拾鞭炮，院内热闹非凡。而今的冷清可以想象。相比之下，母亲面对躺着的老伴，是何种心情啊！晚上休息不好，血压上升，在家打点滴几天后，也落下了半身不遂。从此生活质量直线下降……

几年来，在小弟家，弟妹照顾不错，有一定的耐心，可承包有工厂太忙了。谁对您照顾再好，也不如自己能走动呀！自知自己走的远，每次回去，再忙至少待上十天半月。母亲生病后，我连续三年回去过春节。深知每逢佳节倍思亲啊！有次春节回去，我忘不了，元宵节后要回京了。因京城这边牵挂孩子、工作。住再久毕竟家不在此，还要回来哦！正当市里侄儿傍晚开车接我返回时，老母亲靠着沙发，我陪她看电视，手握遥控器，在找节目，意在找个好台，让母亲看。母亲因不得已的原由离岗了，可一生却常看中央新闻联播，默默关心着国家大事。记得90年代的一天，全家正看新闻时，母亲突然说李瑞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