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单位组织义务写春联，让自己选春联的内容。“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春花春雨春福贵，福禄福寿福满门”，许多耳熟能详的春联一下子都涌现了出来，春联当然与春天有关，而我的名字里正好也有个春字，所以对春联就有了一份特殊的情感。

    王安石早就有“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的诗，“新桃换旧符”就是最古老的春联，写春联是过年的前奏。

    过年前几天母亲就买了大红纸，按照门框裁成大小不一的竖条，上房、灶房、牛圈各一幅，按照大小个紧紧地卷在一起，让我到张先生家去排队写春联。张先生家离我家不远，平时在外村教书，高高瘦瘦，没有胡须，白白净净，只是头顶上几乎没头发了，光光亮亮的。每年写春联的时节，他早早地就备好笔墨，和他的女儿，一个比我大几岁，留着妹妹头的女孩儿等着给大家写春联。

    他家的房子是祖上留下来的五间上房，两扇老式的大木门虽然很老旧，但上面木雕依然清晰可见，典雅精致。我去时外间房里已经有好多人，大多是小孩子，过年前大人忙着打扫卫生、办年货、摘洗菜，就派能指靠的小孩来。“张爷爷，这是我家的。”我双手把卷在一起的纸递给张先生，他正握着笔写字，抬头示意女儿接过纸，女孩儿用铅笔在纸背面写上我的名字，轻轻地放到桌上长长的一溜纸后面。

    那时不懂字写的好坏，只觉得张先生写字很认真，但好象不太用劲，柔软的笔锋轻轻地在纸上划过，写完一个字端详一瞬，才写下一个字，写完一幅，停下笔，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再看一遍，点点头示意两个小孩子过来，一人抬一头，平平地放到地上，让墨汁重的地方慢慢晾干。他的女儿站在桌子的另一面拽纸，写完两个字就轻轻地把纸往她的方向拽一下。她认真地看着父亲的一笔一画，起起落落，俊俏灵动的脸庞有着不易觉察的骄傲，那时我真羡慕她有这样的父亲。

    长大后我从母亲口中得知，张先生年轻时人长得极好，在大城市上过学，还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他大哥不幸早亡，留下两个不到三岁的儿子，父母做主他娶了比自己大十五岁的嫂子，生下了那个帮他拽纸的女儿。我在心里琢磨着，作为有知识有理想的青年，他能没有自己的爱情？要接受父母这一安排，他得下多大的决心，得有多痛苦，得经历怎样的生离死别。生活总是在有意无意间教会我们承受它的不堪，张先生过世多年后，她的老伴也随他而去，每到过年时节，他写春联的情景都会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

    小时候过年的热闹，在火红的有着书香气息的春联里，在上下翻飞自由飘荡的秋千上，在母亲热气腾腾的甜蜜饭里，在亲戚们给的一分一角的年钱里。那时全村老少挤在一起，守着一个小小的彩色电视机，津津有味地看《霍元甲》、《血疑》，人们都喜气洋洋，笑语盈盈。   

    时间在不经意溜走，那年我刚结婚。我们这有个风俗，第一年新婚的夫妻都要走亲戚，这叫“回门”，而他家里办婚礼酒席的钱都是借的，这“回门”买礼品的钱可把我们愁住了。一次闲话中他说他会写墨笔字，我让他写出来看看，字还真是写的有模有样，遒劲有力、潇洒自如，一看就是专门练过的。

    “咱卖春联去！”我满脸兴奋地提议。

    “我写的字有人要吗？”他有点踌躇。

    “字很好的，保准有人要，咱试一下！”我从热炕上下来，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春联集锦》来，我平时就爱看春联，记的春联也不少。这样我们在批发市场买了纸和大瓶的墨汁，我负责裁纸，折纸，选春联话语，他只负责写。写好在地板上晾干后，一幅幅整理好，装在一个小纸箱里。

    腊月二十四的清晨。四点半左右我们就起床了，一开房门才发现院里落雪了。洗漱完毕，吃了饭，就把小纸箱绑在自行车后面的货架上，挂春联的绳子、小夹子装在我的小包里。穿上厚厚的棉袄，围巾包严脸和头，戴上手套，骑着自行车就出发了。我们所经过的村庄现在还是灰蒙蒙静悄悄的，偶尔有一两家亮着灯，细细的雪花落在额头上冰冰凉凉，倒挺舒服的。

    额头上冒着热气的我们到东风街道上时天才麻麻亮，雪也停了。中心位置已经被人占了，我们就在一个卫生院的门口的一段土墙壁上钉了两个小钉子，把春联一幅幅用小夹子固定在绳子上。然后两个人瑟缩着，期待的眼神不放过每一个路过的人。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街道上的人渐渐地多了，但我们的春联还未卖出一幅。他开始有些沮丧，不停地说“咋没人买啊”，但我相信一定会有人买的，春联图个喜庆，家家都要买，而且他的字也确实写得不错。

    第一个买我们春联的是一位家在麻家台的老汉，穿着很旧的棉袄，袖口的棉花都能看得见，从脸上很深的皱纹里看得出曾经的沧桑。老汉路过我们的小摊前时，慢下脚步，歪过头看春联，我赶紧迎上去扶着老人。

    “老爷爷想看看春联？”他点点头，慢慢地说“我想买两幅，就不懂咋贴。”

    “你说说两幅都往哪里贴，我给你选”我笑着问他。

    “一幅正屋门上，一幅牛圈门上。”

    “新年纳余庆，佳节好长春，老爷爷，这是流传最早的一幅春联，贴正屋门上正好”我用铅笔在上下联内侧划了一条线。

    “回去后就照着这个线贴到门框上就好了。”我上下联放在一起比划着给老人家看。

    “横批：春回大地，贴到门楣上”我把这一幅三张放在一起卷了，用纸抹上糨糊封好。另选了牛圈上的一幅也作上标记、封好，还送了“春色满园”的院条，老汉很满意得笑着，付了钱，走了。

    终于卖出了第一幅春联，我的心情一下子好的出奇，精神百倍的。万事开头难，中午时分我们小摊前围了好多人，两个人都忙不过来。我很享受卖春联的过程，给老乡们选春联、作标记，讲春联的知识，我喜欢这样的交流，他们赞许的表情，让我很有小小的成就感，这与钱没关系。

    第二天，叫上我妹，三个人，摆了两个摊，从卫生院里借来了桌子，他和我妹一组，他们边写边卖。我找了个比较繁华的地方，拴上绳子，把春联一幅幅挂上去，买春联的人络绎不绝，还不到中午一箱子春联就卖空了，然后再去他们摊上拿。

    就这样七天时间，我们挣够了买“回门”礼品的钱，还过了一个幸福、丰盛的新年，我对春联更多了一份亲近感。

    春联是春姑娘的请柬，请打开门，推开窗，让心灵感受新春第一缕阳光的温暖抚慰，然后再种下一粒种子，一个梦想，让她在季节的风雨轮回里发芽成长，开花结果。人勤春也早，快点行动吧！